2003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不但使南非作家库切一夜扬名,也揭开了人类多种文明间相互冲突的一个疮疤。库切的作品大多以南非的殖民地生活和各种冲突为背景,他的代表作《耻》也不例外。这部作品对殖民主义在南非对殖民地人民和殖民者本人及其后代所造成的后果表现出深切的忧思和相当的无奈。
小说《耻》以
几乎不加藻饰、令人心怵的笔调,讲述了开普技术大学文学与传播学教授,52岁的戴维?卢里的故事。小说首先描述了卢里的一桩丑闻(勾引了一位大学二年级女生并与之发生性关系),事发后,卢里拒绝了校方给他的公开悔过以保住教职的机会,来到边远的乡村,在那里和几乎是独自谋生的女儿露茜共同生活。后来,露茜遭受了农场附近三个黑人的抢劫和蹂躏,而其中一人居然还是个孩子。事件本身,事后父女两人和其他有关的人对事件的态度及处理方法,传达着作品的主要信息。
《耻》是一部从内容到寓意都十分丰富的作品,单从小说题目“耻”来说,就有“道德之耻”(卢里的数桩风流韵事所指的道德堕落),“个人之耻”(女儿遭强暴抢劫),“历史之耻”(身为殖民者或其后代的白人最终“沦落”到要以名誉和身体为代价,在当地黑人庇护下生存)等等意义。小说中用的“篡越”一词,也许正是解读库切这部寓意丰富的作品的一个切入点。
事实上,如果我们把“篡越”理解为广义上的“非法越界”,即随意超越政治、社会、道德等为个人所规定的界限的话,这样的越界在《耻》中比比皆是,而且在各种各样的关系层面上反映出来。卢里教授对大学生梅拉妮的所作所为,实际上正是一种双重意义上的“越界”:他越过了被社会认可的师生关系界限,同时也越过了被传统习俗认可的长幼界限。他为此受到惩罚完全是咎由自取。在女儿露茜遭遇强暴后,卢里和露茜间越界和抵御越界的冲突表现得尤为激烈。露茜告诉卢里,“在眼下,在这里”,她被强暴完全是她的私事时,卢里反问道,眼下是什么时候?这里是什么地方?露茜回答,眼下就是现在,这里就是南非。这句话,立刻使发生在个人生活层面上的事件带上了强烈的历史和社会色彩。在某种意义上,在偏僻乡村里的那个农场上的露茜,指称的正是欧洲殖民主义,而从根本上说,殖民主义就是一种越界行为:它违反对方意愿,以强制方式突破对方的界限,进入对方的领域,对对方实施“强暴”。
殖民主义越界的代价首先表现在露茜遭遇强暴这一事件。露茜事后回想起来,令她最感可怕的是,施暴者似乎并不是在宣泄情欲,而是在喷发仇恨,一种产生报复的快感的仇恨。并且,似乎殖民主义在殖民地所代表的整个西方(欧洲)文明也为这样的越界付出了代价:卢里的满腹才能、满口外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等)在遭到突发情况(家里遭抢劫、女儿遭强暴)时,什么用场都派不上;他动不动要求得到正义的呼声如对牛弹琴;甚至连作为西方文明和殖民文化的载体的英语,在南非这块大地上也失去了明晰性,用小说中卢里的话来说,变得像头陷入泥潭里的恐龙,僵硬而不自然,又像是被白蚁蛀空了内容,说出来空洞无物。真正有力量的,真正能恰当真实地传达人在此时此地的思想感情的,仍然是当地的土语。这样,越界进入非洲(南非)的西方文明,从根基到形式都被消解掉了。
库切的笔调是震撼人心的,库切提出的问题是发人深思的,但库切似乎并不想下什么结论。个人之间也好,社会形态之间也好,进而文明之间,文化之间,都各有其界限,强行越界,代价是一定要付的。但是,这是不是意味着个人之间,社会形态之间,文明与文化之间,就一定不可能相互进入呢?相互的界限是不是一定不可逾越呢?库切提出了问题,把寻求回答的事留给读者了。
《耻》库切著 译林出版社 2003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