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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点特稿第525期
有偿不新闻?
2004年12月15日 13:08:36

本报记者 刘万永

 
“看到我们的稿子,他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还年轻!’”

  湖北黄冈市的黄梅县并不富裕,县里的大河镇中学更显得寒酸:没有气派的校门,嘟嘟轰鸣的“麻木”(出租摩托车)可以直接开到教学楼下。用了近20年的教师宿舍楼墙皮一块块地卷起,碰一下就成了粉末。狭窄的楼道上摆满了杂物,晾晒的衣物像万国旗随风飘扬。

  大河中学校长胡仁南的办公室就挤在宿舍楼二楼。2003年3月一天的上午,《鄂东晚报》三名记者从麻城市“转战”来到了这里。

  “当时正有几个人在办公室打麻将,”《鄂东晚报》记者陶志东说,“我们随便问了一下学校收费的情况,胡校长给我们看了收费的条子。”

  几名记者注意到,条子是学校的内部收据。临走的时候,他们还和胡校长开了个玩笑,“你这儿天高皇帝远,日子过得不错呀。”

  记者们显然是有备而来。面见校长之前,他们随机找了几名学生询问学校收费的情况,下午,一篇名为《白条收糊涂账上班摸二五八黄梅大河中学胡校长的幸福生活》隆重推出,但记者并没有急着向报社发稿,而是主动请胡校长前来“看稿”。

  “他以为是表扬稿,一开始还说要请我们吃饭。”陶志东说,看到我们的稿子,他先是发呆,后是发抖,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还年轻!”

  “我们报社现在很困难,相互支持一下吧。”记者们开了个价:1.8万元,做三个整版的宣传。我们拿着报社的正规发票,随时可以开。

  1.8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学校四处托关系,最后找到《鄂东晚报》一位老总。老总回复:“写稿子是记者的权利。我还向你透个底,这个人写稿很厉害的。”

  找关系,请客说情,一番讨价还价,大河中学最后咬牙出了1.2万元。

  “我们管这种采访叫‘搞项目’或者‘办案’。”陶志东说,“刚开始时大家心里还没底,后来多了就知道怎么办了,有了好项目还相互瞒着。”

  《鄂东晚报》记者“搞项目”、“办案”始于一次严厉的治理教育乱收费行动。

  2003年2月,针对社会反响强烈的中小学乱收费问题,教育部开始了一次大整顿,部长周济首次明确提出“学校乱收费,校长要撤职”。湖北省教育厅等部门联合发文,明确省内各地区的收费项目和标准,明确规定哪些属于乱收费。2月中旬,黄梅县有6名校长因乱收费被撤职。3月24日,教育部召开了全国教育系统治理中小学乱收费工作电视电话会议,再次提出“谁主管,谁负责”。

  与此同时,《鄂东晚报》不断接到读者关于教育乱收费的举报,一场特殊的“新闻战”也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那天报社召集所有人员开会,一位老总开始讲报社的困难,分析了当前治理教育乱收费的形势,然后提出了以打促谈搞创收的方案。”陶志东回忆说,虽然没有明说要采取敲诈的手段,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会上,报社老总把黄冈市的11个县区划成几个片,每片安排2至4名记者。会后,记者编辑们自己又进行了微调。

  为了更好地制造舆论氛围,行动前一天,《鄂东晚报》刊发了教育部、湖北省关于治理中小学乱收费的通知,校长因乱收费撤职的新闻。一名记者采写的《明明白白交学费》也放在了显著的位置,并详细标明《鄂东晚报》所在的黄冈地区各类学校具体的收费项目和标准。

  临上“战场”前,记者们配备了足够的“武器”:数份本期的报纸,还有从报社财务部门领取的一沓沓空白发票。

  记者们都很兴奋,“有报社撑腰,创收不成问题。”

  几名曾经参与这一活动的《鄂东晚报》记者向本报介绍了他们“办案”的手法:先选定学校,找几个学生问学校收了多少钱,一共有多少学生,算出学校大概多收了多少钱,找校长见面随便聊聊。当天写完稿件后,请校长到宾馆“看稿”,当校长哀求不要发稿时,提出“报社困难,相互支持”,谈妥价钱后以“宣传费”或“订报费”名义开具发票。

  “我们要钱有一个标准,比如这个学校多收了10万元,我们最低要1万元,因为还有其他单位向学校要钱,我们要多了学校也拿不出来。”

  几名原《鄂东晚报》的记者向本报记者说,2003年2月到3月,《鄂东晚报》记者借着“治理教育乱收费”四处出击,以曝光要挟学校,除了闻名全国的黄冈中学外,几乎所有中小学无一幸免。“黄冈中学校长名气太大,我们搞不动。”

  英山县也是一个例外,在11个区县中,英山经济最不发达,学校实在拿不出钱。

  《鄂东晚报》记者说,受灾最严重的是黄梅县,记者去了好几拨。

  “行动中,我们不断接到老总的电话,询问我们的进展,通报其他组的战果,让我们感到压力很大。”陶志东说,即使过了很长时间,报社一位老总还在大会上说,“我在家睡不着觉的时候还在想,黄梅县还有哪个地方没有搞?”

  经济效益是可观的。一般一路记者走两三所学校,会带回1万多元现金,一时拿不出钱的学校也要谈好宣传方案。十几天的时间,报社创收近20万元。

  “教育部部长周济被我们利用了。”一位《鄂东晚报》记者说:“我估计,报社一年从学校搞来的钱就有100万元。”

  “只要给钱,什么稿子都能发;只要给钱,什么丑闻都能压”

  “最近又有什么项目?”这句话几乎成了2003年《鄂东晚报》记者见面时说得最多的问候语。

  “你真狠!”这是对创收多的记者的由衷赞叹。一些创收成果丰硕的编辑记者还被推举为“金牌杀手”。

  但随着“项目”的深入开展,记者们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鄂东晚报》的所作所为已经和新闻职业道德格格不入。

  为了让校长甘心掏钱,报社总编在发稿单上虚张声势地写上“此事很严重,以内参形式报温家宝总理、周济部长”等批语,然后交给记者恐吓当事人。

  为了更多地创收,相当多的批评稿、问题稿被“换糖吃了”。而为了给出钱的学校一个交代,一个个冠名第一的学校宣传不断推出,导致很多读者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鄂东晚报》的报道。

  2003年3月的集体行动后,创收活动并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今年7月,一名记者获得一名公务员涉嫌嫖娼的新闻线索,《鄂东晚报》老总立即指示先写稿子,然后在发稿单审处意见上写明:“此问题性质十分严重,中央对队伍建设抓得很紧,一再强调从严治理,此件可在报纸上公开发表,同时以本报内参形式报中央政法委等单位。”

  这名公务员看到这样的批示后,不敢怠慢,连忙给报社交了3000元了事。

  “只要给钱,什么稿子都能发;只要给钱,什么丑闻都能压。”直到现在,原《鄂东晚报》蕲春记者站记者熊军武还记得晚报老总在记者会上的讲话。

  熊军武说,“我们过去也搞批评报道,那时候最有名的一篇是《某县法官卖证据》,全国轰动,记者也追求写好稿。”

  因为热爱写作,2002年5月,熊军武进入《黄州晚报》,当年8月《黄州晚报》更名为《鄂东晚报》。今年5月,他却选择了主动离开。“我觉得这么搞下去,晚报早晚要出事。”

  熊军武也有一次“配合”总部记者创收的经历。

  今年4月,《鄂东晚报》接到一条线索,蕲春县某中学4名学生因被怀疑偷东西,被学校罚款1000元至2000元不等。

  “报社派来了一个金牌杀手,调查出学校没有证据,也没有人到派出所报案。”熊军武说,“杀手”叫我约校长谈怎么处理,大家分工,他们做恶人,我做好人,讨价还价时,我就替学校说话,看在我的面子上少要一点吧。

  最后,学校签了5000元的宣传费。

  可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鄂东晚报》的操作方式了。一名熟悉的校长当面对熊军武说,“晚报就是你们的摇钱树和敲门砖”。

  “记者在老百姓的心里还是高尚的,可这样搞不要说报纸黄了,我们连做人的机会都没了。”陶志东说。

  陶志东认为,《鄂东晚报》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因为很多单位都认定,晚报记者采访什么负面新闻,无非是为了钱,给钱就能摆平。

  陶志东说,《鄂东晚报》绝大多数记者是有使命感的,可自己心里也清楚,人家表面上对你陪笑脸,因为有短处在你手里,可背后会骂你什么东西!

  “所以记者平时聊天时也自我安慰,马克思都说过,资本来到世间,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晚报也是在进行原始积累吧。”

  主题词:创收

  但陶志东等人认为,自己参与报社组织的新闻创收,并不是“瞌睡遇到枕头”,内心也是矛盾的―――搞这种事良心上过不去,不这样搞钱又没法生活。

  今年30岁出头的陶志东对新闻非常热爱,尤其喜欢搞深度报道。几年前,《鄂东晚报》招聘记者,陶志东开始了他喜爱的新闻事业。后来成为一个部室的副主任。

  《鄂东晚报》为《黄冈日报》的子报,1997年创刊。1999年到2001年,报社首次面向社会招聘员工,通过努力,报纸从4版扩为8版日报,发行量也从数百份上升到3000多份。2002年改名后策划了一系列新闻报道,扩为12版,发行量达到近7000份(另有一份《教育导刊》近1.2万份)。同时,晚报的发行网络和电脑办公网络建成。

  2002年底,由于种种原因,《鄂东晚报》陷入资金困难,领导班子改组,办报思路发生急剧转变,从总编、部门主任到记者编辑、校对,人人有任务,个个抓发行,创收成了众多文件、会议的主题词。

  也就是这时,陶志东的新闻梦被击碎了,因为他首先要生存。

  《鄂东晚报》2003年10月28日发布的《驻地记者管理考核办法》规定,驻地记者每月浮动工资800元,其中200元与新闻工作挂钩,300元与发行工作挂钩,300元与广告挂钩,完成规定任务的足额发放,完不成的按比例发放。

  《鄂东晚报编辑部2004年部室创收规划》更是详细规定,2004年全年创收总任务为190万元,各部门每人上交的任务,最低1万元,最高16万元,普通记者2万元,老总5万元。

  《鄂东晚报》规定,黄冈市区记者创收提成为23%,各县记者创收提成25%。

  一方面是严格的创收考核,一方面是高额的提成,在双重刺激下,《鄂东晚报》上下动员,借治理教育乱收费迎来了一次“繁荣”。记者注意到,《鄂东晚报》以教育报道为主的“教育导刊”、“教苑”上,几乎每条新闻后面都有一块广告,写着“某某学校协办”字样,这一现象持续了相当长时间。到2003年年底,发行量和广告纯收入都成倍增长。

  然而,在经过2003年以学校为重点的创收之后,多数编辑记者开始难以完成任务。

  2004年1月7日,《鄂东晚报》发布2004年发行考核办法,提出“三个不留空白”:实行部室分线包干责任制,做到黄冈市区的市直、区直及所属单位不留空白;实行部室分校包干责任制,做到市区学校不留空白;实行投递员分片包干责任制,做到市区内的社区、居民区不留空白。

  奖惩是严格的。2004年5月10日,《鄂东晚报》印发了《关于对前4个月创收任务进行结账的决定》,对没有完成任务的许玉容等6人停发工资和福利,杨彦等2人每月暂扣工资50元,占月红等3人每月暂扣工资100元。

  《决定》还“希望晚报全体工作人员以晚报为家,以事业为重,努力完成晚报分配的各项任务,停薪和减薪的人员要迎头赶上,争取在二季度完成创收30%的任务。”

  同时,“为进一步确立以效益质量为首要考核目标的考核机制,经晚报总编办公会议研究,并经报社(指《黄冈日报》)领导批准,拟在下一阶段对以创收为主的部室实行以进度进行工资分配的制度,对新闻、后勤部室继续实行现有的考核办法。”

  尽管如此,完不成任务的记者还是越来越多。截至今年9月30日的创收情况汇总表显示,《鄂东晚报》总共47名人员中,有32人没能完成任务的60%,其中19人甚至没有完成40%。

  也就是说,按考核办法,超过一半的员工难以领到800元的工资,个别人甚至半年来没有从报社领到一分钱。

  “一旦追查起来,记者成了报社的替罪羊,晚报和日报领导什么事都没有”

  “整个黄冈有钱的单位就是那么多,不可能一遍一遍地搞钱。”一位记者分析说。

  熊军武2004年的任务是订报500份,创收4万元。因为不愿意用新闻创收,他屡屡完不成任务,大会小会受领导的批评。2004年5月,他选择离开报社。

  “有一定权力、社会关系广的人还能想办法完成任务,你说我们这些普通记者怎么完成任务?”

  随后发生的一件事更是让《鄂东晚报》记者感到兔死狐悲。

  2004年5月,有人致信湖北省委书记俞正声,举报《黄冈日报》违规在黄冈各县设立记者站,同时举报《鄂东晚报》驻浠水记者进行新闻敲诈。

  浠水县多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向本报记者反映,一些记者什么都没有,靠一本发票起家,到处敲诈拉广告、赞助,浠水县实在不能忍受这种盘剥了。

  接到反映后,俞正声批示要求严查。《黄冈日报》撤销了驻各县的分站,《鄂东晚报》则声明驻浠水记者的敲诈行为纯属个人行为,予以除名。

  而实际上,就在事发前一个月,这名记者因“在2003年度中吃苦耐劳,乐于奉献,被评为先进驻地记者”。

  不仅如此,2003年3月26日,《鄂东晚报》也通报表扬了这名记者,“在采访中有理有节,廉洁奉公,多次拒绝被采访单位的礼金,在浠水县树立起《鄂东晚报》驻地记者的良好形象。”

  “一旦追查起来,记者成了报社的替罪羊,晚报和日报领导什么事都没有。”记者们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2004年10月22日,陶志东等《鄂东晚报》17名以中层干部为主的编辑记者集体签名递交辞职信。

  辞职信说:从2003年到今天,报社抛弃新闻道义和新闻纪律,采取卑劣手段抓收入,将报纸带入了一个急功近利、竭泽而渔、人心涣散的危险边缘。工作的绝对重点放在了创收上后,创收成为对员工惟一的衡量标准。全体工作人员一心搞创收,反而忽略了本职工作:编辑、记者都成了广告员。为了搞广告写工作报道、为了搞广告写表扬稿、为了搞广告,批评稿要用以“敲诈勒索”,何谈报纸质量?

  记者们指出了晚报存在的问题:

  一是领导层指导思想偏移,全社均以创收为出发点,报纸质量也为创收让路。

  二是人员配置和机构设置误区,以部室为单位的创收考核,使小集体利益损害报社整体利益。

  三是晚报领导决策和行为没有得到应有的监督。

  “这都是过去的问题”

  这是最激烈的一次抗议。过去,记者们一直在试图提出不同意见。

  熊军武说:“报社领导开会时问的都是钱带来了没有,根本不问业务。只要我们提意见,领导就说,算了算了,散会!”

  陶志东等17名年轻的记者编辑也曾寄希望于改革。“但目前,《鄂东晚报》的现状及其发展趋势,着实令我们感到困惑和忧虑。前段时间改革的雷声让我们一度看到了些许希望,但最终的结果却令我们大失所望。”

  在陶志东等人看来,集体辞职的真实目的是想触动日报社党委,尽快改革。但在《鄂东晚报》和《黄冈日报》领导看来,这是在泄私愤。

  2004年11月24日,黄冈日报社向湖北省有关部门递交了《关于原鄂东晚报个别记者违规违纪行为处理情况的汇报》认为,极少数记者利用曝光要挟等不正当手段进行新闻敲诈,大部分发生在2003年初,少数发生在今年7月份前,这些问题“我们早已采取措施给予了严肃处理和认真整改”。

  黄冈日报和鄂东晚报领导多次向本报记者强调,进行新闻敲诈的只是极少数本来就表现不好的记者,这些事情和报社领导无关。

  2003年以前,《鄂东晚报》总编助理杨辉是记者部主任,他肯定地对本报记者说:“我当记者部主任时,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记者进行敲诈的事。”

  记者问:“如果说2003年以前没有记者敲诈,为什么2003年一下出了两三个你们认定的敲诈记者,难道是报社风水变了吗?”

  沉默了几分钟,杨辉说:“应该这么说,我不能保证2003年以前没有,但都是在我们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至于《鄂东晚报》总编在发稿签上写上“此事很严重”等批语,配合记者敲诈当事人的说法,分管《鄂东晚报》的《黄冈日报》副社长雷电也予以否认,他认为写这样的批语只是因为总编辑“政治上不成熟”。

  《黄冈日报》社领导还认为,陶志东平日表现不佳,报社领导对其不良行为多次进行批评教育,直至做出开除处理,“他个人发泄私愤,主动联系记者前来采访。同时,他将已做处理的问题又重新抖了出来,欲将责任推卸到报社及个别领导身上。”

  《鄂东晚报》总编辑蔡群也否认授意记者进行新闻敲诈。他说,“中央政策我们当然要登,但并不是用来恐吓别人的,记者不能把心思想歪了。”

  “有记者反映采访时是带着发票下去的,为什么这样?”记者问。

  “我不敢肯定他们带着发票,因为我不分管财务。但如果是广告经营带发票很正常。”

  陶志东等人予以反驳:“当时我们领发票时需要登记发票号,而且有十多个人同时领,报社领导不可能不知道。”

  “从有偿新闻到有偿不新闻,媒体的职业道德问题值得关注”

  黄冈市目前有两份报纸,一份是《黄冈日报》,一份是其子报《鄂东晚报》。

  据了解,《鄂东晚报》现在的发行量不足1万份,覆盖人群有限。在黄冈及其区县,人们看得最多的是《楚天都市报》。而为了争夺黄冈及周边地区市场,今年9月,《楚天都市报》开辟了《鄂东新闻》,每周二、五各出8个版,对早已危机四伏的《鄂东晚报》造成了极大压力。

  蔡群也对本报记者说,自己2002年年底接手总编辑时,《鄂东晚报》已经陷于停顿,4个月的工资没有发,4个月的印刷费没有付,每年还要向《黄冈日报》上缴20万元。在这种情况下,广告经营任务显得很重。

  “报社要创收,我们可以理解,但关键是采用什么方法。”在陶志东看来,给每个编辑记者甚至校对人员下达创收任务,甚至报社上下配合“以曝光促发行”的手段,并非《鄂东晚报》独有。

  陶志东举例说,一次开会晚报老总介绍兄弟媒体经验时说,湖北某地市级晚报刚创刊时,联系当地公安订两千份报纸,被婉拒。该报集中火力,只要公安部门、社会治安出了什么事就大报特报,没有两个月,公安服了,乖乖地订了两千份报纸。

  陶志东对本报记者说,“我和其他晚报同行交流,很多做法是心照不宣的。”

  无独有偶,2003年11月7日,蔡群签发的《紧急致各县市驻站记者的一封信》,也透露了向兄弟媒体学习的信息。

  蔡群特别强调,“前不久,我和日报领导到山东最穷的菏泽考察,该市每个县级驻站记者每年完成的上交报社的广告收入,少的有18万元,多的有40多万元。”

  蔡群向驻站记者呼吁:“日报明年也将派出驻站记者,规定每年完成广告任务是15万元。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能完成合同的广告和发行任务呢?”

  “只要给钱,什么稿子都能发;只要给钱,什么丑闻都能压――这是新闻职业道德下滑的集中表现。”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郑保卫认为,无论是《鄂东晚报》的硬敲诈,还是强行拉赞助、拉广告的软敲诈,都严重败坏了新闻职业道德。

  郑保卫教授日前参与了一项媒体职业道德的调查。他惊奇地发现,相当一部分记者、编辑甚至报社领导,对记者收红包已是见怪不怪,他们反问,“这难道还是问题吗?”

  2003年山西繁峙矿难发生后,11名记者受到矿主贿赂没有进行报道,从某种程度看,《鄂东晚报》的做法与其类似,郑保卫教授称之为“有偿新闻”出现了变种―――有偿不新闻。“从有偿新闻到有偿不新闻,媒体的职业道德问题值得关注。中国媒体有其特殊性,话语权是党和政府的。有偿不新闻也是利用公权为小团体或个人牟利,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郑保卫教授还认为,从《鄂东晚报》暴露的问题看,黄冈市有关部门更应该考虑对其报业格局的调整。“办报要考虑经济大环境,不能适应市场的要予以淘汰。”

  黄冈市是一个以农业经济为主的革命老区,总人口724.7万人,其中农业人口599.99万人,下辖11个县、市、区中,国家级贫困县有3个。2004年黄冈市统计年鉴显示:全市工业企业单位651个,其中小型企业618个,大型企业仅一个。2003年地方财政收入15.95亿元,而财政支出则为30.91亿元,属典型的吃饭财政。

  订报需要钱。黄冈市2003年市辖区居民人均可支配消费支出为4638元,其中用于娱乐、教育、文化的消费支出市辖区为849元,而全市仅为318元。相对来说,《鄂东晚报》一年188元的定价显得偏高。

  “都市报靠市场生存,经济不活跃就不会有足够的广告,没有足够的广告收入,报纸就难以生存,一些报纸为了生存开始不择手段,这也是中央整顿报刊时取消县级报纸的重要原因。”郑保卫说,“地市级都市报更是不上不下,要想根本杜绝《鄂东晚报》事件,区域经济不发达的地方,报纸格局一定要调整。”

  沉默的大多数

  从2003年初到现在,陶志东都处在矛盾中,一方面到学校等单位“办案”让他感到心灵的煎熬,另一方面不按报社要求搞钱没法生活。最终,他选择现身说法,“面对曾被敲诈的对象和喜爱晚报的读者,说出来心里会轻松些。”

  但与几名记者截然不同,相关学校和相关单位都对此闭口不谈。

  黄梅县大河中学校长胡仁南和本报记者有这样一番对话。

  记者问:“《鄂东晚报》三名记者到学校采访过吗?”

  答:“来过。”

  “他们是不是给你看过一篇《白条收糊涂账上班摸二五八黄梅大河中学胡校长的幸福生活》的稿子?”

  “好像写过一篇什么稿子,记不清了。”

  “他们是不是带着发票来的?”

  “是。”

  “记者有没有向你们要钱?”

  “要过,但不是因为稿子。记者代表党的形象,他们希望我们搞宣传收宣传费,报社的收费标准我也不清楚。”

  在另外几所学校,学校负责人干脆回答:“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也不想提了。”

  同样,一些县教育局负责人也采取了回避态度。

  浠水县教育局副局长南金辉说:“实行一费制后学校收费环境不是很好,可能有个别记者利用学校害怕曝光的心理敲诈,不过我个人没有接到学校的举报。”他指了一下对面的办公室主任汤兴良,“我好像听汤主任说过。”

  汤主任连忙更正:“我跟晚报没有打过交道,也是听别人说的。”

  陶志东说:“这很正常。学校不愿意说一是当初确实有短处,花钱消灾。二是报纸还在,说出来将来有麻烦。”

  一位县委宣传部负责人的话也印证了陶志东的判断。“我们毕竟还要和《黄冈日报》和《鄂东晚报》打交道。反正我的意思你都明白,就不要找学校和教育局了。”

  但陶志东还在坚持向媒体说出真相。

  10月22日、23日,报社两次紧急约见辞职人员,要求大家无条件回到工作岗位。

  10月25日,由于态度坚决,陶志东和另一名记者被《鄂东晚报》批准辞职。同时签名辞职的17人中还有包括出版部主任何志勇等5人离开,其余10人继续在晚报工作。

  11月22日,颇有影响的《中国新闻周刊》以《一份晚报的新闻勒索食物链》为题,披露了《鄂东晚报》新闻腐败的问题。

  几天后,《鄂东晚报》在媒体发表声明,称“陶志东违规违纪,报社在原同意辞职的基础上予以开除。《新闻周刊》反映的问题早已得到解决”。

  11月26日,蔡群被免去《鄂东晚报》总编辑职务。

  11月28日,陶志东要求《黄冈日报》社就“开除声明”致歉。报社答复:你伤害了报社,报社也伤害了你,大家都算了吧!

  11月30日,《鄂东晚报》发表《致读者》的公开信,承诺“将进一步加强新闻从业人员的思想政治教育和职业道德教育,建设一支政治合格、纪律严明、作风过硬的新闻采编队伍。”

  问题似乎又一次得到了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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