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兴”一词多少有些怀旧的意味:昔日曾经辉煌过,但眼下不是太景气,因而,需要复兴。
沈阳鲁迅美术学院有个陕西籍学生叫王兵,几年前,他还在读书时,靠着一部借来的摄像机,整日沉浸在那些即将下岗、内退的工人之中,伴着锈迹斑斑的气息,拍下沈阳铁西区―――这个往日无比辉煌的“东方鲁尔”无尽
的感慨与叹息。偷偷摸摸参加了几次国际著名纪录片电影节以后,法文日文版长达9个小时的盗版碟,由精明的盗版商人推出,并“销得不错”(北京一位常年往机关单位送货的中年妇女语)。但王并不满足这些,他期待着国内的哪家机构,或政府,或民间,能够收藏他总共300多小时的录像带:好让铁西的历史有个归处。
但,时至今日,主流话语中似乎没有人对他记录的那段沉闷而又冗长的过去感兴趣。大家似乎更愿意憧憬未来,而不想去梳理历史深处的曲折。所谓国民性,在此也可以窥见一斑。
在沈阳这块曾以“共和国的机械制造部”自居的地域内,在当下的国家行为―――“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这样的语境下,“振兴”一词更是具有很强的历史感。要振兴靠青年,这个道理就像“未来永远属于青年”一样不言自明;抓住青年就等于抓住未来,如果不是从功利角度理解这句话的话,这似乎又是另外一个不言自明的道理。能够把全国各地730万名青年工人组织起来参加活动,能够汇聚各地近千名青工精英在沈阳比武,这本身就是个富有历史感的事件。
比照上世纪50年代那些激情昂扬的青年工人,眼下的青工似乎多了些理性。至少从外表上看,他们很少在自己的工作场景之外以工作服示人。毕竟社会心态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相对其父辈,甚至爷爷辈的那一代人,那个年代能够赋予他们的荣光与梦境,及社会依赖体系也大多不复存在。在一个崇尚消费、娱乐与讲求个人奋斗荣耀的世俗化社会里,曾经无上光荣的志业成了需要人呵护的工种。从这个意义上说,那些优秀的、在自己领域内不断追求的青工们值得敬重。
现状是,生产制造领域正经历工业化的大跃进,甚至被誉为“世界工厂”,迫切需求大量技术精湛的产业工人,而消费及文化层面却已呈现一派后现代景观。此间反差,每每让人心生落差。此间的青年技工们大多也概莫能外。
能否“振兴”要依赖市场。市场有需求,就会有人去做,在做的人中间,就会涌现优秀分子。这些优秀分子的生活就可能过得比别人更好。很自然,他们的状态将有利于民族、国家,有利于跨国公司在华赚取更多的利润。通过组织青年参加“比武”,在操作层面上,这是一件好事。通过搭建交流平台,从事这一行当的年轻人可以切磋技艺,增进技能,得到承认,为自己的谋生之路增加一些砝码。
至于年轻人是否愿意做技工,或者说,现在做技工的这批人是否愿意做下去,争当更高级的技工,这要尊重他们的意愿。以人为本就是要尊重个人的意愿,而不是任何个人与机构的主观意愿。市场需求的东西,你不振,她也兴;反之则不会这样。与一位青工聊天,他就问了一个让我难以回答的问题:那些坐在主席台上,经常强调我们工作重要的人,他们的子女有多少人在当技工呢?
沈阳的面貌已今非昔比,铁西区―――这一老一代优秀技工云集的地方也已物非人非。在那些流光溢彩的高楼大厦边,在那些川流不息的马路旁,我总会遇见形单影只、老工人模样的人,他们有着俭朴而整齐的装扮,一张张有尊严的面孔大多在漫无目标地张望。此时来到这里,让人对沈阳的一切除了敬意,还有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