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8日是张爱玲去世十周年纪念日,书店里摆满了许多与张爱玲有关的“新作”,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这本《人书俱老》。
10多年前,我去香港,偶然买到一本唐文标编的《张爱玲资料大全集》(时报出版公司,1984年)。此书出版不久即因著作权问题停售,不知何以在书店中仍可见到。此前唐氏还出过《张爱玲
卷》,更早则将张爱玲早年之作《连环套》和《创世纪》重新发表。凡此种种,均系张爱玲研究之重要项目,以后陈子善发掘《小艾》,走的也是这个路子。有赖两位的努力,我们读到张爱玲除《传奇》、《流言》之外不少作品,虽然作家本人曾经对此表示不满。《张爱玲资料大全集》有“跟张爱玲有关的文字”和“评介张爱玲的文字”两辑,而陈子善所编《张爱玲的风气―――一九四九年前张爱玲评说》(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年),收录后一类文字更为齐备。
尽管如此,有关张爱玲的生平及创作尚有不少空白,抑或只存孤证。说句“马后炮”的话,假若当初研究者不只是留心“死”资料,而且关注“活”资料,就更好了。其实《连环套》等“出土”时,苏青尚在人世;《小艾》“出土”时,张爱玲的姑姑也还活着。这两位重要的“张边人物”―――借用李君维《人书俱老》一书里的说法―――没有留下相关的文字或口述材料,实在可惜。至于另一位重要人物炎樱,迄今下落不明,好像也没有谁曾予寻访。只有张子静出了一本《我的姊姊张爱玲》(文汇出版社),可是对于张爱玲来说,张子静几乎要算边缘之外的角色。
这也正是我对《人书俱老》特别感兴趣的原因之一―――这里有五篇涉及张爱玲的文字。两篇写在上世纪40年代,曾经收入前述陈氏所编书中,该书名字即是用的李君维一篇文章的题目。我更留意的是其近年所作《在女作家客厅里》、《张爱玲笺注三则》和《且说炎樱》,眼下还能提供张爱玲为人所不知晓的信息,实在太难得了。这里要对作者略作介绍:他曾就读于上海圣约翰大学,是炎樱的同学,与张爱玲见过面;又是海派老作家,出过短篇小说集《绅士仕女图》等,被论家誉为“张派传人”。却说《且说炎樱》在杂志发表后,有朋友寄来网上一篇题为《炎樱和〈色,戒〉》的帖子,将李文与张爱玲小说中的一处描写加以对比,得出小说中的珠宝店系以炎樱的家为蓝本的结论。举此一例,即可知此篇之特殊价值。正如陈子善所说,李君维这些文章“是‘张学’研究史上不可多得的珍贵文献”。
《张爱玲笺注三则》一篇,值得专门一谈。文章不过八百多字,只解说了张爱玲笔下三处“今典”,接近于以前知堂的《鲁迅的故家》和《鲁迅小说里的人物》的写法,除邓云乡的《鲁迅与北京风土》外,如今的人已经不大有兴趣且有能力干这样的事了。这需要有实实在在的生活经验,知道很多事,读过很多书,还得认认真真下一番考订功夫,这就是所谓说内行话。现在我们常常见到的却是外行瞎解释,乱发挥一气。比如去年电视台播放的根据她的小说改编的《金锁记》,其中分家产的一集,只见一干丫鬟、男仆都在各房主人身后站着,颇有“威虎厅”的架势,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发生呢?看看张爱玲的原著,写的是:“九老太爷独当一面坐了……四周除了马师爷之外,又有特地邀请的‘公亲’,近于陪审员的性质。各房只派了一个男子作代表,大房是大爷,二房二爷没了,是二奶奶,三房是三爷。”可见绝无那么大的场面,而是限制在很小范围内;何况财产详目,不使下人知晓,才算合情合理。类似这种事情,我们依靠常识就可明白;但若像《张爱玲笺注三则》所说《私语》中“何干”是哪里方言,《到底是上海人》中的打油诗出自谁手,《金锁记》中七巧挖苦儿媳嘴唇的话有无出处,就得靠李君维这样的老前辈给我们讲解一番了。
《人书俱老》当然不止涉及张爱玲一人,还讲到唐大郎、董鼎山、冯亦代等,用陈子善的话说,一概“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作者文笔老到,见解清明,各篇均颇耐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