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总是不可靠的。即使是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时刻，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褪色模糊。那些你以为是最清晰生动的记忆，也未必就是真正的事实以及事实的全部。而当你离开这个世界，所有的记忆也都将一起烟消云散。

　 你不想看看自己出生时的样子吗？你还记得起中学时那个穿白裙子的同桌女生吗？你还想重 温18岁生日清晨的阳光吗？为了保存记忆，留存自己曾经来过的痕迹，人们发明了各种载体和技术―――文字，照片，摄像……但这些依然只是一个人全部经历和记忆中极其有限的片断。如果，有一天，有一种方式，可以记录你眼睛所看的全部，耳朵所听的全部，听起来动心吗？你愿意尝试吗？

　 《最终剪辑》（The Final Cut）中的时代，1／20人口的大脑中有这样的“记忆植入体”。它价格不菲，可以在人尚未出生时就被种入，和大脑及神经一起成长，死后，你的一生都记录在这个数十万个小时的文件里。这个生命文件分为各种“子目录”，比如吃饭、睡觉、结婚，宗教信仰、尴尬遭遇、浪漫时刻、恐惧、诱惑等等。记忆芯片可以交由专门的“剪辑师”，选择最值得珍藏的时刻、片断，压缩集合再造，制作成一张可以永久保存的光盘，嵌入墓碑，与后人分享。

　 艾伦就是这样一位生命的剪辑师。他因为童年的一段记忆耿耿于怀，自责、愧疚，把自己的职业当做是赎罪，就好像是古老氏族中的“食罪人”―――一个人死去后，人们在他的尸身上放置食物，由专门的食罪人吃掉，那个人的罪孽也就随之消解。

　 他认为自己的工作是“帮助人们记住他们想要记住的”，于是，他删除了丈夫不忠的记录，删除了一位众口皆碑人士不为人知的暴力行为……亲人们在葬礼上看到他剪辑的片子热泪盈眶，没有人在意那些被“删除”的片断。

　 艾伦并不快乐。工作中最愉快的部分，大概是观看那些有“缺陷”的记忆植入：车窗外飞舞着色彩斑斓的热带鱼，深夜小酒馆外一群绵羊怡然自得，秋千座上看摇晃的天空……因为某些技术失误，这些记忆的记录没有将现实与想像、梦境区分开来，所以美得没有道理。

　 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这项技术。反对者提出“靠自己来记，为今天而活”，他们质问艾伦有没有想过他是在“制造谎言”。艾伦的女友曾经尝试过再造对前男友的记忆，最后放弃了，因为“那不是他”，她希望“以自己的方式记住他”。

　 尽管这部电影被归类为“科幻恐怖”片，但它涉及的主题，不是技术，不是想像力，更多是哲学。就像月亮总有明暗两面，技术，经过不同人的选择，给世界带来的究竟是福祉还是灾难，也就很难说。片中阴暗恐怖时，好像是奥威尔《1984》的未来现实版，而当艾伦在朋友的帮助下，借助“记忆植入”技术发现那段折磨了他几十年的记忆与事实有出入，他的愧疚完全是由于自己记忆有误造成，你又不禁像他一样如释重负，大大地松一口气。

　 这种对技术的矛盾心态，并不是未来世界的问题，恰恰是当下现实，在一日千里的技术发展面前，人类内心的道德戒律常显得乏力应对。

　 再造的、经过筛选的记忆还是真实的记忆吗？扭曲了一个人的历史，是不是意味着扭曲了所有人的历史？那些私密的、只为你一人所拥有的记忆，如果暴露在他人的审视下，你会不会有遭窃的感觉？当你知道生命中的每一个时刻都被记录，都会被置于别人的注视下，你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坏？

　 影片并没有给出答案，然而这些种种关于真相、道德、隐私的两难困境，离我们遥远吗，恐怕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