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找他吧，他人很好，能帮你的忙。”1998年年初我从布里斯班前往悉尼，黄苗子郁风夫妇说。沈嘉蔚为两位老人创作的画像，曾赢得过澳大利亚全国油画肖像比赛的大奖。后来，再看他的画册，才发现其实我早就看过他的作品了。“文革”期间那幅风靡全国的油画《我为伟大的祖国站岗》，原来就出自在东北他之手，当时他是在东北的知青。

    沈嘉蔚从远郊一座海岛来到悉尼城里。我们谈到了一个共同感兴趣的澳大利亚记者———清末民初活跃在中国的莫理循。

    我说，我正在写一个关于外国人在中国的系列文章，对莫理循很有兴趣。沈嘉蔚眼睛一亮。“嘿，我也有兴趣。他的档案就收藏在悉尼的新南威尔士州立图书馆———米歇尔图书馆。那里有不少关于中国的老照片。”

    莫理循生于澳大利亚，毕业于英国爱丁堡大学，1894年首次来华，著有《一个澳大利亚人在中国》（中译本改名为《中国风情》）。1897年他以《泰晤士报》特派记者身份再次来华，在北京一住就是20年。他曾是袁世凯的法律顾问。在1919年“巴黎和会”期间，出任中国代表团的政治顾问。有这种特殊经历的人，他留下来的一切，岂能不让人感到好奇？

    1993年，沈嘉蔚移居澳洲4年。当时，他每天在悉尼的达令港为游客画像。一次，悉尼动力博物馆亚洲部主任罗清奇女士策划举办了海达·莫理循的老北平摄影展。他一问，方知海达就是莫理循的儿媳妇。罗清奇还告诉沈嘉蔚：“米歇尔图书馆存放着莫理循的老照片。”

    沈嘉蔚大喜过望。“她不知道，我最大的人生乐趣，便是观看与搜集中国老照片。几天后我便坐在米歇尔图书馆古色古香的阅览厅里，面对那些默不作声的历史证物了。”

    莫里循档案已大致按照时间顺序编号，查阅十分方便。这批档案数量不少，约有几十卷之多，计有日记、信件、地址本、请柬、拜帖、菜单、票据、邮票、纸币、剪报、地图、艺术品等，应有尽有。

    老照片生动凸现出莫理循在中国政坛活跃的身影。他珍藏的照片中，不乏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从政治家、革命家、军阀到各界名流，孙中山、袁世凯、李鸿章等……担任过北洋政府总理的冯国璋，在照片上面用毛笔写道：送莫老夫人。这是在北京廊房头条荣光照相馆拍摄的。1918年，时任外交总长的陆徵祥，也送给莫理循的照片和名片。名片是他在“巴黎和会”期间使用的。

    “要是能将这些老图片结集出版就好了。”我们感慨。

    一声感慨，成了沈嘉蔚萦绕于心的愿望。没想到，7年之后，他竟把愿望变成了现实———他编选的《莫理循眼里的近代中国》由福建教育出版社2005年9月出版。这是一套大型系列图片集，三卷分别为：北京的莫理循、世纪之交的战乱、目击变革。20年前，莫理循的书信选《清末民初政情内幕》曾被翻译出版。

    如今，图片集又得以出版，两者互补映衬，呈现了一个外国人亲历的中国历史、世态万象。

    这些年，有关近现代史的老照片集出版甚多，但良莠不齐，雷同重复者为数不少。莫理循的图片集却因收藏者身份的重要和特殊，藏品既具个人化又相对系统完整，显得更为丰富，具有别的图片集不可替代的历史价值。

    沈嘉蔚是油画家，偏重于人物肖像，这就使得他对历史中的人与事有特殊感情。他说，第一次看到这些老照片时他就想，这批宝藏在悉尼的储藏室里静静地躺了几十年，一直在等一个来自中国的人将它们发掘出来———而这个人就是本人。

    一个画家钟情于历史，不顾艰辛地谈版权、申请资助、编选图片、撰写说明，最终将愿望实现，实属不易。作为同样有历史癖好的人，我深知那些说明文字看似简要，其实背后该付出多大的心血。他让我钦佩不已。

    历史与他有缘，莫理循与他有缘。沉睡的历史陈迹，在画家沈嘉蔚的手中变得鲜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