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是著名的行者,多数读者知道《徐霞客游记》,后人也有“奇人奇书”之说。但在当下视旅行为休闲、娱乐、放松,甚至简单等同于“健康生活方式”之一种的情形下,许多人对这位出身世家,宦途有望,却终身万里遐征,寄情于大自然的行者多有误读,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痴迷于游山玩水的人。事实上,他的行为,包括著作的最高价值既不在于游踪,也不在于文字,而在于其超越前人的学术成就,以及身体力行、注重实证考据的行为方式。 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先生在“徐霞客”专题研究中,曾考证徐霞客生于明朝末叶,其时生产力已有较高发展。作为时代精神特征之一,中国知识界也更加注意自然科学与技术研究的重要性。有一批像徐霞客一样的人把注意力转向了对自然科学的探索,以至对生产技术的总结和传布。如李时珍经过野外采集、鉴定,著有《本草纲目》;宋应星更是从生产实践经验出发,著有生产技术方面的《天工开物》等。
徐霞客、李时珍、宋应星们所代表的“时代精神”是传统“文人”工作方式与价值的转向。在地理学领域内,徐霞客的成就最直接、最明显地反映了这一时代精神,从而冲破了旧传统的羁绊,向着探索大自然的方向迈进了一大步。他在我国地理学发展史上做出了超越前人的贡献,特别是对于石灰岩地貌的考察研究,于全球范围来说也是一种开创性的工作,比起欧洲人所做的同一性质的广泛调查,早了一个多世纪。
只可惜,徐霞客等人的行为方式并未构成当时社会的主流意识,他们是传统文化环境中的异类,也没有被统治阶层利用,上升为国家行为。而后,随之而来的改朝换代,连年战乱,最终又使得中国社会错失了类似于西方近代社会般的发展模式。
上一世纪,还有一位徐霞客。胡适之先生作《丁文江传》时曾把丁文江誉为“我们时代的徐霞客”。丁文江不畏艰险,实证考察,提倡科学研究、建设中国地质学方面均与徐霞客的精神气质一脉相承。傅斯年先生于1936年,也就是丁文江先生去世的那一年,著文《我所认识的丁文江先生》称:用充分的知识,忠勤地为国家服务,丝毫不存自我利益心,便是真实爱国者的定义,也便是在君(丁文江,字在君)的行事。
《字林西报》社论以《一个真实的爱国者》为标题,在傅先生看来也是“对在君最确切的名称”。在我们今天看来,这一名称同样可以用在徐霞客身上。
1928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丁文江编《徐霞客年谱》,对徐霞客的行为进行了准确的解读:
“先生(徐霞客)游,非徒游也,欲穷江河之渊源,山脉之经络也。此种‘求知’之精神,乃近百年来欧美人之特色,而不谓先生已得之於二百八十年前……”
在这里,丁文江先生既看到了徐霞客遐游的实质,又以历史的视界,比照出此种“求知”精神在当时的际遇,用心的读者不难在这里读出丁先生的遗憾痛心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