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救中医》这本书,可以视为一种疾呼。这是一本为中医讨活命的书,字里行间,可谓忧心忡忡。 中医究竟怎么啦?这两年,我屡屡在媒体上看到关于中医的争论,争论的双方,大抵就是“捍卫派”和“打倒派”。捍卫的一方,多站在民族文化的立场上说事,以为中医的整体观是一种极优越的理论。但我总替这一派担忧,因为仅仅凭文化热情是保存不了一个学科的。打倒派人士,则以“科学”为棍棒,斥中医为“最大的伪科学”。我也觉得这一派的立场多少有些片面。
对中医的批判,其实由来已久。20世纪初叶,“革命”之风盛吹,每个领域都有人出来倡导革命,几乎成了一种时髦。当时医界的革命家,以余云岫为代表,公开打出“医学革命”的旗帜,至1929年,还出现过废止中医之举。其实余云岫倒也不是要一味地反对中医,他的革命方案,是把“医”和“药”分开。他认为,“医”之中基本上都是巫术玄学的东西,必须彻底否定;但“药”里面却有不少好东西,可以拿“科学”来筛选一下,为我所用。所以他提出了旧医登记的办法,在时间上画了一道线,从此以后,中医就连注册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也就是让“医”自然消亡。
可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医”之不存,“药”将焉附?其实他的方案中也包含了处理的办法,那就是:附到西医的身上去。这不是赤裸裸的掠夺吗?
但在当时,这种掠夺却有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他是这样说的:“夫革命有革命之目的,破坏有破坏之意志,而学术上之革命,尤以真理为目的。研求真理,必以科学为根基。吾之所谓医学革命上之破坏,皆以其非真理、非科学也。”“科学”在这里又浮现出来了。好像只要目的是科学,就可以不惜一切手段。在这里,他还把科学跟真理等同了起来。这种等同,并没有进行论证。好像在用“科学”的名义对事物进行否定时,是无须论证的,这几乎成了一种风气。我觉得,这里面潜藏着20世纪人类的一种莫大迷信———对科学的迷信。其实,科学的本意是反对一切迷信的,包括“科学”自身。
我时常想,人所确定的“真理”究竟是什么?真的是纯客观吗?哲学上关于真理问题有一个著名的“笛卡尔循环”,认为真理是在理性和经验之间的循环。所以,一切真理都有一个“人”的实用立场。医学的对象是人,而不是物,“人”的立场应该是更重要和更关键的。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写过这样的话:“其实,是不是绝对意义上的所谓“科学”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我是中医界的人士,我就干脆承认:是的,中医就是中医,它不是科学,但它有用。依我看,对于实际生活来说,‘有用’比什么都重要,名分反而是很虚的。就像你跟一个古代的人,各拿了一把尺子去量一块布。他说那块布有一丈,而你量出的却只有七尺……谁对谁错呢?实际上,这里面没有是非问题,只有尺子的问题。但我们今天的问题可能更严重,这种严重性在于:我们自己手里没有尺子。”———这就是中国文化的百年尴尬!
在这样的尴尬中,忧愤和疾呼也就难免了。《挽救中医》这本书,充满了这样的忧愤和疾呼。对洛克菲勒资本阴谋的揭露且不说,还是说余云岫现象。我认为,余云岫折射的实际上是一个时代的思潮———似是而非的科学主义思潮。这种思潮不是个人的,而是群体的。在这种思潮的作用下,才形成了一套对付中医的管理制度,构成中医发展的一个个制度陷阱。这才是最值得我们反思的。
《挽救中医》吕嘉戈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6年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