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鲁迅留学,专攻医学,中途转修文科。他认为中国人最急于被救治的,是灵魂而不是肉身。许多来华传教士做法相反,本质工作是救灵魂,偏要先办医院,救人身体。传教士的思路是:人吃五谷,不免生病,病则求医,我救了你的命,你必然感激,趁机请你入教,你还能不答应吗?美国来华的第一个传教医生伯驾便这样被教会负责人训诫:“你用我们的科技,用内外科知识,解除人民肉身之痛,这没问题。但你的技能,只能作为传播福音的婢女。你要行医,更要传教,前者不能干扰后者,更不能替代后者。”于是经146天航行,1834年10月26日,伯驾在广州登岸。 伯驾开设的是眼科医局,因其地理位置,又叫新豆栏医局。病人太多,伯驾忙得不可开交。他给教会负责人写信说:“医院门外,候诊病人彻夜排队,到了白天,更多患者从四面八方涌来,整条街道水泄不通。人们把孩子举过头顶,否则孩子就会窒息。但我们每天只能处理200个病人,要截肢的,要切除乳腺癌的,要摘除肉瘤的,优先处置,至于白内障患者,往往十多个手术一起做,患者同坐一条长板凳,医生依次手术,中国护士端着手术针线和胶布绷带紧随其后,缝合包扎,流水作业。”行医本为传教,但此情此景,他哪里还有闲暇布道。他时时告诫自己:“警惕啊!魔鬼就在病人灵魂中,趁我忙乱不堪,不容我驱赶它们!”但更多时候,他根本来不及与魔鬼打交道:“病人占据了我全部时间。” 伯驾详细描述了他做的第一例大手术:“12月27日,病例446号,阿齐,女,13岁,肉瘤。当时我正准备下班,看到一位家长领着女儿,左右瞻顾,走进医院。这个女孩的太阳穴上隆起一个大肉包,垂至下颚,好像长了两个脑袋,形状可怖,面容悲惨。”当时没有麻醉剂,伯驾在手术前让女孩服了鸦片,聊以镇痛,然后蒙住眼,手脚绑在手术台上,仅用8分钟,便取下这个直径十多寸,重约半公斤的肉瘤。这天是1836年1月19日,手术虽然成功,因没有麻醉剂,病人极为痛苦。据科技史家顾长声先生考证:10年后的1846年,美国医院首次使用乙醚为手术镇痛剂,并为这一重大发现,在波士顿公园竖立起一座纪念碑。转年,美国医生将这种新镇痛剂寄给伯驾,后者“首次成功地为一位年约35岁的中国病人割除了他右臂上的大脂肪瘤。这在中美医学交流史上,是一件重大的事”。 伯驾在华行医,最遗憾的事情,是他没能阻止住中英鸦片战争的爆发。当时,因林则徐虎门硝烟,中英战争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伯驾为林则徐间接治疗过疝气病,“可以说上话”,便给林则徐写了一封长信,愿在中英两国间,居中调停。信很长,大意是,伯驾支持林则徐禁烟之举,因为鸦片泛滥,毁灭生灵;但伯驾认为林则徐有些事情处置不当,就好像治病救人,总要先问病因,才能施治,而林大人却不问病因就下药,于是造成局势紧张。那么,补救办法是什么呢?伯驾认为,就是通过国际通行的外交惯例,进行谈判,然后订立条约:“一切友好国家,都曾订立条约,然后就按条约办事……我很荣幸地向阁下保证,英国只希望根据缔结的条约,与贵国进行贸易。”林则徐没有回复伯驾。后来中英鸦片战争爆发,中国战败,签订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但此时的林则徐已被罢免,所以不负此历史责任。伯驾后来帮助美国与清政府签订了《望厦条约》,使美国不费一枪一弹,赢得《南京条约》中的所有在华权益。此前,在鸦片战争期间,洋人纷纷逃离广州,伯驾冒生命危险留下,又救治了1万多名中国病人。但他帮美国签订有损中国权益的条约,在中国近代史,还是被钉到了耻辱柱上,甚至使其来华行医、治病救人之举,也显得别有用心,被称为“利用医药侵华的帝国主义分子”。 新豆栏医局是中国第一家西医院,创办至今,已逾170年。在1886年,20岁的孙中山以“逸仙”之名前来学医,其实是为他搞革命打掩护。解放后,这一事件被郑重检索出来,并很快将医院更名为“孙逸仙纪念医院”。而伯驾何许人也,几乎已无人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