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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文物的夏利出租车
5月15日9点30分,于凯把自己曾开过四年的夏利出租车送进了首都博物馆。“这是北京历史的一部分。”他对在场的记者说。
车牌号为“京BC1168”的这辆碧海蓝色的出租车,周身已经发暗,车顶原本白色的标志灯被晒成了黄色,顶棚的边角齐着玻璃裂开了一条缝,跑过30多万公里的轮胎像被水碱泡过一样,一块白一块黑。
这天早上8点,于凯一看到停在首博门口、久未见面的“老伙计”,就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钻了进去。打打方向盘,踩两脚离合,挂了挂挡,试着调节了一下座椅,又把空调开关、收音机按钮、冷热风转换器操作一遍,最后习惯性地看了看两边的后视镜,“一切就像平时出车前一样”。
捐献仪式很快要开始了。于凯站在车的左边,摇下车窗,右手的中指和食指轻轻搭在方向盘上,左手推着门窗,一用力,车子动了。他推着夏利车越来越快地朝大厅的展示台走去,20多名记者围在四周,闪光灯不停地闪。
从未想过自己的出租车会进博物馆的于凯,在前一天晚上“绞尽脑汁”准备了5分多钟的发言。但几位领导的讲话都很简短,他赶紧删掉了发言稿中的两段文字,重写了几句话。
仪式结束后,首都博物馆馆长兴致勃勃地坐上了这辆出租车。“我原来经常打夏利,经济又实惠。”他笑着对于凯说,“现在,夏利出租车快没了,我得赶紧坐坐,成了文物就不能坐了。”
11点左右,于凯驾驶着3年前接手的出租车——一辆价值16万元的黑色索纳塔,离开了博物馆。留在他身后这座气势恢宏的建筑物里的夏利车,将成为北京出租车历史的一个见证。
预计不出两个月,北京尚存的近6000辆夏利出租车将全部销声匿迹。
出租车为百姓服务
1996年,于凯换开第一辆红色两厢夏利时,这种车的数量在北京出租车市场正呈上升势头。第一天上路,于凯还是一身开“皇冠”时的装束:蓝色西装,灰色领带,锃亮的黑皮鞋。但接连四位打车的人都只招呼他身后的出租车。于凯很纳闷,后来硬生生地停在一位他断定要打车的中年男子身边。“你是干活的吗?”中年男子的口气不太友善,“怎么西装革履的?”
开了11年皇冠出租车的于凯这才意识到,他服务的对象已经变了,不再只是那些出入高级宾馆会所的人士。
长期观察出租车行业的《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王克勤认为,20世纪90年代后期以来,由于中国老百姓消费能力的提升,出租车的消费群体发生了重大变化,出租车不再只是有钱人的高消费品,中、低端收入群体已成为出租车消费的主力。据北京大学首都发展研究院近年来的调查,月薪6000元以下的人群占了出租车消费群体的近50%。
于凯花了两个多月时间才在着装上适应了这个不同以往的群体。他开始习惯于将出车的第一个目标锁定在天安门广场看升旗的人。之后,他会去北京火车站,然后和活跃在京城的3万多辆夏利车一样开始“扫街”,双眼随时关注着马路边、小区门口、商场附近、写字楼前的行人。
1999年,在“面的”彻底退出北京市场的年头,牌号为“京B27274”和“京B48043”的两辆“面的”连同当时的驾驶员照片一起进入首都博物馆。
也正是在这一年,于凯接手了此次入藏首博的这辆夏利车,一开4年。其间,他因出色地为百姓大众服务,赢得了“五一劳动奖章”、“全国劳动模范”等诸多荣誉,他所在的首汽公司还在2002年设立了以“于凯”命名的车队。
但是,红极一时的夏利出租车也到了被淘汰的时候。为“迎接奥运”,从2005年开始,北京市大规模更换出租车型,要求排量不低于1.8升、车长4.5米以上、装备GPS全球卫星定位系统。当年年底,全市24000辆夏利出租车被淘汰一半。北京现代出产的索纳塔和伊兰特大步进入北京出租车市场。
有评论认为,出租车型不管怎么变,但有一点应该不会再变:它已成为普通百姓出行的工具。北京市统计局的统计数据显示,2005年北京出租汽车客运量达6.5亿人次,占到全市公共交通总营运额的13%。目前,北京市登记在册的出租车达6.66万辆,是世界上拥有出租车最多的城市。
在前些年的一次北京市物价听证会上,时任北京市出租车管理局局长的李振成曾表示:北京市的出租车是为工薪阶层和全体市民服务的。
“‘面的’像蝗虫一样飞来飞去”
实际上,出租车成为北京寻常百姓出行的工具,始于“面的”的兴起。进入北京出租车行业30余年的资深人士胡伟(化名)这样认为。
1988年年底,友联汽车公司首次成规模地推出100辆“面的”,每公里0.5元的租价吸引了一些市民。1992年,北京出现全民办出租的热潮,小学、幼儿园、街道办以及一些不景气的企业都办起了出租车公司。到1994年,2000多家出租车公司的近6万辆车行驶在北京街头,其中“面的”近3.5万辆。
当时,牛云(化名)所在的汽修厂也购进了30多辆天津大发和一辆桑塔纳成立了出租车公司。1992年5月,他花了4.5万元从公司买了一辆“大发”,再配上3000元的汉显BP机,开起了“面的”。“面的”10公里内10元钱,而其他高中低档出租车每公里的价格则分别为2元、1.6元和1.4元。
黄色被定为出租车的统一标志色。除了黄色的“面的”,一些紫红色的桑塔纳也被换成了黄色的皮肤,但当时的喷漆技术不过关,没过多久又露出了底色。
一位记者在他的畅销书中这样形容“面的”年代:“北京满城跑的都是黄颜色的面包车,像蝗虫一样飞来飞去。”1992年,这样的“蝗虫”超过1万辆,而当年北京共有1.44亿人次乘坐了出租车,远远超出上一年度的0.78亿人次。上一年,北京的“面的”还只有2000多辆。
一时间,“打的”这一说法开始在北京叫响,传遍全国。
几年中,牛云开着他的“蝗虫”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穿梭。因为活多,还常常有人包车,他平均每月能挣到4000多元,远甚于之前在汽修厂1000多元的收入。
那时候,牛云每周能休息一两天,半个月左右还会和其他“面的”师傅串串门,没有什么压力。
1997年,汽修厂的领导多次希望牛云能回去上班。5月的一天,牛云冒着大雨把车开回出租车公司,以3万元的价格将车卖给了一位想开“面的”的中年人。
仅过了一年多,北京市出租车价格全面下调,为取缔“面的”做准备。1998年年末,12696辆“面的”在首钢回炉。牛云不知道,自己开过的那辆“面的”,是否也遭此命运。
当年有文章这样描述“面的”的过失:因相貌丑陋被人指责为有损首都形象,因挑肥拣瘦、到处拒载而受到舆论界的普遍攻击,因“消化不良”,排放出的气体有害物质过高,最终被判死刑。
“‘面的’底盘过轻,轮距太短,容易侧翻,而且前无车鼻,后无后备厢,一旦出事故,很容易伤到乘客。”胡伟说,“另外噪声也大。”但这种“面的”,能坐上五六个人,把椅子翻起来还可以装货,很受老百姓的欢迎。胡伟认为:“这是国产车代替进口车推动出租车行业发展的一种方式,满足了广大市民的消费需求,是一种创举。”
空姐嫁“的哥”的80年代
在“面的”出现之前的20世纪80年代,出租车基本与普通百姓无缘,出租车司机也是最让人羡慕的职业之一。许多大学毕业生、空姐找对象时首选出租车司机。在于凯所在的首汽公司,有20多名司机娶的都是空姐。“如今歌星傍的是大款,在当时傍的却是出租车司机。”于凯笑呵呵地说,“为了有车能走穴。”
1985年,25岁的马连利和于凯同时进入首汽,开的是公司的主力车型——丰田皇冠。每天早上8点半,家住劲松的马连利骑自行车或坐公交车来到位于新源里的首汽车队,领了车钥匙,拿上一本票本,然后检查完车辆,搞好卫生,开着皇冠直奔国际俱乐部或者各大宾馆饭店的出租车站点。
在路上,这辆白色车牌上写有红色“出租”二字的丰田车偶尔能遇到几趟活,但打车的都是收入较高或外地来京办事的人。到了站点,马连利走进国际俱乐部专门给首汽师傅们提供的休息室,和等候在这里的十几位同事聊聊天,打打牌或者下下象棋。轮到自己出车,便从调度员手上领过路单,填上目的地、客人身份等内容。下午4点半,马连利把车交回车队,然后回家。
当时,马连利每月要完成5000元的任务,如果超额完成,每500公里内可提成3分钱一公里。算下来,每月他能拿到500多元的收入,远远高于北京市几十元的平均工资。
后来,马连利和其他队友开始不断地给在京的一些日本、美国公司提供包车服务,他的作息时间便随着客户的时间而定,常常能拿到加班费和饭补。直到1997年,他的月收入都稳定在2500元至3000元之间。此后,他开夏利,尽管也能维持这一收入,“但付出的辛苦更多,心理压力也大”。
据胡伟介绍,1984年,为了满足不断增加的外事、外贸活动的需要,北汽公司与荣毅仁的中信国际信托投资公司合作,引进了2000多辆尼桑和少量的凯迪拉克。首汽也引进了一批丰田车。1985年,北京市大约有1.2万多辆出租车,大部分是丰田皇冠和尼桑。“当时出租车骤增的主要动因是对外开放,并不是面对老百姓。”胡伟说。
如今也是出租车司机的沈志勇在整个80年代只坐过一次出租车。1982年,他打车将妻子和刚出生的女儿从北医三院接回位于和平公社的家,花了十几元。当时在水产公司上班的他,每月工资36.5元。
而在一位资深记者的记忆中,20世纪80年代的北京几乎“没有什么出租车”。1983年,她的两个表弟从湖北来北京,特意带给她50斤大米。火车在凌晨4点左右到站,她冒着严寒和两个表弟扛着大米转乘两路公共汽车,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北太平庄的家中。
1988年,这位记者的妹妹要去美国,她也只能找朋友单位的车,悄悄给了司机100元,将妹妹送到机场。“当时我们的收入还是可以的,如果能打到车,遇到这样的事,怎么会不打呢?”她说。
在“遥远”的80年代,出租车出三环还必须到车队或附近的派出所进行登记。胡伟记得,那时“东三环外除了长城饭店等几家大饭店,还没什么房子,很荒凉”。
涨价的苦恼
2000年,牛云在离开出租车行业3年后,又开起了富康出租车,每月上缴公司4380元的“份儿钱”。2005年,他换上了北京现代的伊兰特。从最初的“面的”,到宽敞舒适的现代,牛云说,“车是越来越好了,但也相当苦恼”,因为每百公里的耗油量从最初的5升多涨到了如今的9升,而且生病也不敢休息,“人家可不减你的份儿钱啊”。
最近,牛云有了新的苦恼。在各方激辩声中,北京市决定上调出租车价格。5月20日下午4点多钟,牛云将车上1.6元/公里的标签换成了2元/公里。之后的一个小时,他只拉了一位客人,19元钱。在东直门附近,一个老外招手打车,他停下来,老外看见车窗上的新标签,连连摆手:“NO!NO!NO!”
晚间,记者途经西直门和白石桥,在细雨中,不断有出租车从身边驶过,车前窗右上方红色的“空车”二字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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