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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流满面的一个孩子,坐在沙发上投诉评选三好学生的遭遇,对面坐着四川省成都市青羊区教育局局长娄进。
5月26日,娄进向记者回忆了去年接待的这起投诉:本区一所小学的两个孩子,竞争班里惟一的区级三好生名额,需要师生投票来决定,甲获得了51%的选票,乙获得了49%的选票。
看起来是甲获胜了。根据政策,在升入重点初中的竞争中,区三好将处于优先的地位。乙的家长不服,跑到学校告状,说甲有问题,鼓动学校重新进行了投票,结果甲与乙的选票数颠倒过来。这下轮到甲的家长不干了,领着孩子四处告状。
娄进说自己当时心里很难过,为了争夺三好生的称号,两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孩子翻脸了。整个学校的师生也分成了两派,各支持一方。“孩子们幼小的心灵遭到侵蚀,这样的评选还有何益呢,不如取消算了。”
三好生评选制度该不该取消?5月17日,成都市青羊区教育局组织听证会。会后2个多小时,教育局领导根据听证会结果宣布:从9月1日起,在本区的所有小学取消评选三好生,将代之以新的评优方式。
四川教育界和新闻界认为,青羊区是全国首个取消评选三好生的地区。
评三好评得“心理上都有阴影了”
听证会上,有学生代表发言:“每学期都要评三好,名额又少。家长、亲戚总问评上没有。如果没评上,他们就会说‘笨’、‘没用’,搞得很多同学很没有面子,心理上都有阴影了。”
4月中旬,一位成都妇女曾致电当地媒体,称三好生的评选已经让自己和女儿精疲力尽,甚至让一向好学的女儿也产生了厌学情绪,整天闹着要休学。
这位母亲说,女儿今年小学毕业,在班上的成绩一直是前10名,还担任了班长职务。但表现很好的她一直没有被评上三好生,不是被教师子女占了,就是被老师动员让给其他同学了。
为了让女儿在升初中时占得先机,或者起码不吃亏,父母一再叮咛女儿在小学毕业前要把三好生的称号拿下,女儿也认为希望很大。今年的评选,初选时女儿和另外两名学生一起被选上,她的综合能力明显强于对手。但最后投票时,因为男生讲义气,都投给惟一的男生代表,于是她再次落选。
回家后,女儿哭了一晚上,突然对妈妈说:“我觉得社会好不公平!我不想上学了。选三好生时,同学们的爸爸妈妈为了拉关系,都在请同学吃饭,还在私下找老师!你们真没用!”
妈妈的脊背一凉,顿时对三好生评选制度感到“失望透顶”。
在听证会前夕,青羊区教育局委托成都三家影响力较大的报纸进行了民意调查。在平均每天接到的300多个热线电话中,接近8成的市民认为应该取消评选三好生。
“三好称号已经演变成为加分工具”
评选三好生在中国已历半个世纪,具有强大的惯性。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副教授魏兆鹏对此做过梳理:1953年,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毛泽东发表了《青年团的工作要照顾青年特点》的讲话,提出把“三好”作为青年团工作的方向,要求青年们做到“身体好,学习好,工作好”。从1954年起,中国开始评选三好生。
1957年2月,毛泽东在国务院扩大会议上发表题为《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讲话,指出:“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这成为未来“德智体”三好提法的重要依据。
“文革”中,三好作为教育符号同样受到冲击,停止评选。“文革”结束后拨乱反正,三好被重新提出,并给予重申和肯定,学校共青团组织以三好为目标开展了各种活动。
1982年,教育部、共青团中央联合公布评选三好生的试行办法,规定三好生的标准是:思想品德好、学习好、身体好。该标准一直沿用至今。
值得注意的是,新时期着重提高了三好学生的相关待遇。如上述《办法》规定:对于连续几年被评为“三好”的学生,在升学和分配上都给予优先选择的机会。又如,教育部在2001年发出的一份通知中规定:各地在高中阶段各类学校评选省级三好学生的基础上,按当年毕业生万分之一的比例评选并确定的优秀学生,享受普通高等学校的保送生资格。
思想品德好、学习好、身体好,是三好生评选的标准,具体又是如何规定的呢?记者找到了成都市某区的评选条款,看到思想品德一项规定得很含糊,主要是要求遵守《中小学生守则》、《礼仪常规》等。
学习上则要求得很具体:小学生各科成绩应达到优秀级,初中生在各科成绩及格的前提下,各科平均成绩达到85分以上,高中生在各科成绩及格的前提下,各科平均成绩应达到80分以上。
身体好,主要是要求体育成绩达到良好级以上(80分以上)。
三好生评选在演变过程中,已经与升学紧密联系。按照成都市今年的高中招生规定,获市(地区)级以上表彰的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可加20分投档审录;获区级或市直属表彰的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可加15分投档审录。
在教育局长娄进眼里,评选三好生已背离了其初衷。评选三好生的原意是树立榜样、激励学生,在特定的历史阶段曾具有重要的意义。然而当应试教育愈演愈烈,当三好与加分相联系,它便不再是一种单纯的荣誉,“三好称号已经演变成为加分工具”。
“三好”两代人
记者采访了一家两代人。父亲叫苏俊木,1962年他在四川的一个县城读高一时,头一次参加了校级三好生的评选。一个班只有几个名额,由班委推荐,班主任拍板。结果他落选了,心里很不高兴。他觉得自己成绩好,身体好,热爱劳动,关心集体,凭什么就当不了三好生呢。
学校将他评为优等生,还发了个笔记本作为奖品,但苏俊木还是不开心:“评不上三好生,说明我有缺点,这时给一个优等生的称号,我觉得像个讽刺,还不如不给。”
落选触动了他,争取三好的念头一直盘旋在脑袋里。他注意到高一时有些同学就递交了入团申请书,而自己没有,显得不够追求进步。于是高二他主动申请入团,班主任点头了:苏俊木在政治上是积极的。
高二结束时,成绩依然优秀的他终于被评上了三好生,关系好的同学都来祝贺,他也很是兴奋了一阵子。不过那时的三好生不享受高考加分,也没有其他的优惠待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评上三好生让我愉快过,是正面影响,但是名额太少,对多数同学没有作用。”苏俊木这样评价他当年的荣誉。
母亲叫王蓉,上世纪60年代上小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却始终与三好生称号无缘。她读的是寄宿制小学,同学们都远离了父母,在校园里过着类似孤儿的生活,所以一些同学对班主任有强烈的依恋。无论是在寝室、食堂,还是操场、教室,只要班主任一出现,就有一帮学生冲上去拉着她的手撒娇。可是班主任只有两只手,不够拉,有的学生就依偎在她身边。而王蓉没有凑这种热闹的兴趣,往往走到一边端起一本小说来看。
小学每次评三好生时,入选的总是喜欢找班主任撒娇的那几个,永远没有王蓉,不管她在校外的作文赛、运动会上拿回多少荣誉。
那时的三好生没有奖金、加分,也没有可以别在衣服上的小红花,只有一张油印的奖状,盖有学校的公章,然后学校把奖状邮寄给三好生的父母。
王蓉的考试成绩远远优于那些三好生,她渐渐对三好生的称号产生了不屑,至今不变。
女儿叫苏愉,29岁的她听过父母的三好生记忆,颇为感慨。她本人对评三好没什么兴趣,因为从小学到中学,她的成绩都比较一般,望着稀缺的校级三好生指标,她完全产生不了追求的欲望。
不过她也曾“三好”过。那是在小学,获得过一次班级三好生称号。她并不感到兴奋,因为那次班主任“开了口子”,全班大部分同学都可以评上。“拿到奖状还是不舒服,泛滥了。”苏愉笑着说。
痛快与不能痛快
事实上,在青羊区教育局采取行动之前,一些地方已经迈出了变革的步子。比如北京光明小学早在1996年就以“我能行”活动取代了评选三好生。湖北、湖南已宣布三好生一律不与升学挂钩,不再享受加分待遇。上海市从今年开始淡化三好生的称呼,称之为优秀队员或优秀团员。
但是不待全国政策的变化,便“痛快”宣布取消三好的,目前只有成都市青羊区。
“痛快”是有前提的。成都市规定,从今年起重点初中招生时不得将三好生作为条件之一,所以青羊区教育局认为在小学取消评选三好生的时机已经成熟。而初中考高中以及高中考大学时,对区级和更高级别的三好生仍然统一执行加分规定,如果取消这些三好评选,意味着青羊区的考生要“吃亏”,因此区教育局只能让初中和高中维持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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