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你很难想象你面前的人会是这副模样:整个面部是由几块皮拼接起来的,依稀可见缝合的痕迹;两只耳朵残缺不全,有明显的被灼烧过的痕迹;手臂上的皮肉拧在一起,就像两根干瘪的松树枝;8个手指没有关节,手指参差不齐,长度不及常人的一半。
但是,与这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脸上那双透出平和与自信的眼睛,这样的目光使这张可怕的脸一下子变得亲切起来。即使与他咫尺之隔,你也不会感到一丝畏惧或者不自在。
这个人就是梁强,31岁,成都军区某团政治处副主任。11年前,他在探亲归队的途中抱住一个正在燃烧的盛满汽油的内胎,撞碎汽车尾部的玻璃冲出车外。这一举动挽救了车上27名乘客的性命,却留给他一具残缺的躯体:全身烧伤面积达85%,三度烧伤60%以上。在两年多的治疗中,经历了40多次手术,全身植皮6000多块。
在那场灾难过去的这11年间,这个饱受摧残的生命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是什么给了他那双眼睛中的平和与自信?在采访的这些天中,记者一直在探询。然而,故事太多。记者只能选择其中几个在梁强的命运中有着转折性意义的片段展示给大家。
“活剥人皮的滋味不好受啊”
对于梁强来说,每一次手术都是痛苦不堪的回忆。而其中的一次手术,他印象最深。那是一场在他几乎没有麻醉,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进行的一场手术。
梁强的双手因伤势过重,皮被烧焦,韧带、指骨、关节许多都已坏死,经全院医生教授全力以赴才得以保住没截肢,可坏死组织必须清除,不然还会引起感染。这一天,梁强第十次被推上手术台。这次手术就是清除坏死指骨和组织。
由于前面的9次大手术都采用了全身麻醉,所以梁强的身体对麻药早以有了很强的抗药性。考虑到全麻对身体危害很大,所以医生从这次手术起就改用局部麻醉。
打过麻药手术便开始了。而手术刀在梁强手上一划他才知道,麻药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作用了。他能听到手术室里的每一个声音。咬骨钳咬碎死骨,就像用钳子咬碎玻璃一样,声声脆响;锤子敲打在凿子上就像是石匠在用力打石头。在这一刻,梁强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十指连心”。
坏死的指骨和组织被清除后,医生用7根10多厘米长的钢针,像串糖葫芦一样,把一根根早已脱节的手指串起来。就在钢针一根根被打进手指时,那巨痛差点儿让梁强昏过去。
这时,一个医生拿来取皮刀,把梁强胸前一大块仅有的好皮剐下来,用来对手上创面植皮。“哇!艾教授,活剥人皮的滋味不好受啊!江姐都没受过这种酷刑,太不公平了吧!”梁强想用和医生开玩笑的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巨痛又让他差点儿昏过去。
下手术台后不久,他让护士给他打了一针止痛针,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主动要求打的第一支止痛针。“外界传说我从头到尾没叫过一声痛,那是不真实的。”
这样的痛苦对梁强来说还仅仅是开始。而这个坚强的汉子,在一次次的折磨中,也变得越来越坚强。
“这个人比我看过的所有恐怖片里的鬼怪都吓人”
每个在梁强受伤前就认识他的人都会告诉你,梁强可是个帅小伙儿!然而,经过这样的灾难,再面对自己那张支离破碎的脸,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很残酷的事。而这一幕,梁强逃不掉。
离出事那天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在这几个月中,梁强有很多次找医生要镜子,想看看自己的样子,但医生怕他承受不了都没给他。
这天下午,梁强在护士的陪同下到病房外的走廊上散步。在一块大玻璃前,梁强突然看到反光的玻璃里有一个人:瘦骨嶙峋,皮包骨头,身上红一块,白一块,有些地方还包着纱布。更恐怖的是那人的头和面部,头顶上盖着一块带血迹的纱布,看不到一根头发。两个耳朵几乎全没了;眉毛、胡子、鼻尖和光滑的脸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植上去的皮和缝过针的线痕和疤痕;眼睑溃烂,红红的,肉往外翻着,眼球显得格外突出,充满了血丝。“那是人吗!”梁强不由得想,“比我看过的所有恐怖片里的鬼怪都吓人。”
猛然间,梁强发现,那人的眼神好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再定神一看,天哪!他简直不敢相信那双充满惊恐的眼睛就是他自己的!
他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心都凉了,泪水直在眼睛里打转,可身边有一个小护士,出于男人的自尊,他不能在她面前流泪。“我对自己说,抱着烈火几十秒钟我没有哭,一次又一次的手术我都挺过来了,没有哭,现在,我也决不能哭!”
回屋后,梁强一直压抑着不让泪水流出来,一直憋到中午。医护人员下班了,一个战友来看他,一进病房战友就觉得他情绪不对。在亲爱的战友面前,他再也克制不住了,泪如雨下。“我要哭出我的痛苦,哭出我的伤心,我哭啊!哭啊!哭!这是我平生哭得最伤心、最痛苦也是最透彻的一次。”
哭过一会儿后,梁强忽然觉得心情轻松了许多,明亮了许多,清爽了许多。从来没有这样轻松明亮清爽过,好像一切杂念都不存在了,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透明过。
梁强擦干眼泪,看着身边的战友忽然笑出声来,笑声充满了病房!
有位名人曾说过,一个人的成熟,往往就在一瞬间。对于梁强来说,他的人生因为这次痛哭被划为了两段!
“我就是要让别人看”
接受自己的容貌对梁强来说已经很残酷了,而更残酷的是他还要坦然面对别人看到自己后可能出现的各种各样的反应:异样的眼光,夸张的表情,甚至恶毒的话语。因为,对梁强而言,这些在他未来的人生中将会无数次地出现。
在梁强拄着拐杖基本能自己走路后,他做了一个决定:到重庆人最多的地方去,去练习接受和习惯别人的反应。“我就是要让别人看!”
一天下午,梁强来到重庆最繁华的解放碑广场。看到广场上来了这么个“怪物”,很多人都“落荒而逃”。说他是“怪物”,一点儿也不夸张:身上裹着绷带,歪着脖子,没有耳朵,还没有做整容手术的脸上几乎只能看到一双眼睛,被一次次手术折磨得极其消瘦的身体套上宽大的病号服后,就像风中摇晃的竹竿。
在第一次上街之前,梁强花了很长时间给自己鼓劲儿。然而,人们的指指点点还是让他的心像被刀子捅一样的疼。回来后,他的心一直平静不下来。但是,几天以后,他又去了。
从此,重庆最繁华的商店和广场都留下了他的身影。每去一次,就难受一次。但是,在一次次的打击中,他慢慢地习惯了,心情也越来越平静。
“我不要变成一个废人”
在梁强住院的两年里,很多战友都来看过他。有的战友想让他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专心养伤,就安慰他说:“梁强,你不用担心,你就是躺在病床上一辈子,部队也会养你一辈子的。”
听到这样的话,梁强心里很难受。在受伤之前,他的军事素质样样在团里都拔尖。“我的身体残疾了,但是我的心、我的思想没有残废,我不要变成一个废人!”
1997年初冬,在病床上躺了两年半的梁强回到久别的团队。昔日训练场上纵横驰骋、新兵期间就被评为训练标兵的帅小伙儿,如今已变得体无完肤、面目全非、身体伤残。考虑到梁强的身体状况,团党委决定安排他到机关工作。
但是,梁强却做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决定:到位于山沟里的某炮营一连当排长!他知道,领导照顾自己,但自己不能也安心地享用这种照顾。要想重新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只有从基层最艰苦的地方做起。
但是,对于这位新来的“英雄排长”,大家表面尊敬,心里各种各样的想法却很多。很多人觉得梁强是英雄,下连队就是走走过场,待不长。有的人觉得他这种身体状况根本没办法带好兵。更多的人持观望态度。而当时,梁强根本没有带兵的经历。“我知道,战士们从心里不服我。”
一个夏天的下午,天气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梁强带领排里的战士进行400米障碍训练。几轮练习下来,战士们都很累了,无精打采地在场地上坐着休息,对班长“继续练习”的口令也置之不理。
400米障碍曾是梁强最拿手、最过硬的训练课目,这个课目最能检验军人的体能意志。看到这种状况,梁强决定自己来给大家做示范。
他像过去一样,起跑、跨栏……可刚上独木桥,就感到手脚不听使唤,浑身轻飘飘的,而不能排汗的皮肤又使体内像“呼呼”燃烧的炉膛。“扑通”的一声,他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摔倒”在地,鲜血突破薄脆至极、毫无防护功能的移植皮肤,染红了军装。
从这以后,无论是军事训练还是日常工作,只要梁强下命令,就没有战士不执行的。从这一次起,他真正取得了一个“带兵人”的资格。
在后来的日子里,梁强从来没有放松对自己作为一个带兵人的要求。他身上只有不到20%的皮肤有汗腺,汗水排不出来,他就用冲凉水澡的办法给身体降温。植上去的皮肤很薄,没有弹性,易出血,就用创可贴解决。在当营长的半年时间里,他就用掉了500多张创可贴。双手严重畸形抓不住器械,他就用背包绳将手捆在器械上。
这就是真实的梁强。面对这样的生命,你除了佩服和赞美还能怎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