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雎有明的家其实只有三面墙。后墙正是穿过山西阳高县乳头村的夯土长城,午饭后撤下的一脸盆馒头就摆在城墙下的柜子上。雎有明和邻居准备着下午上地里的农具,她72岁的老妈则边收拾碗筷,边准备上房顶。那时阴云密布,老太太上到紧挨着城墙的屋顶上,把塑料布重新铺整齐,以免下雨时屋里漏水。家里平时并没有其他劳力。雎有明买来的四川女人生了两个男孩,跟他过了7年后,终于带着孩子跑回老家了。他去四川找,人家死活不回来。
这就是雎有明和邻居那一溜儿建在城墙下面的家。在不少地方,在长城上挖洞、砌房,甚至在城墙上修厕所的事儿并不少见。这种对长城蚕食性的破坏一直受到一些人的谴责。可同这些把长城当作自家后墙的农民相比,谁和长城的关系更近,究竟谁更需要这堵墙,该告诉他们应如何保护长城,如何善待长城吗?
2006年4月底至6月初,记者随中国长城学会组织的“长城新闻采访万里行”活动团,从山海关出发,沿着明长城,一路穿越群山、黄土、沙漠和戈壁,逐一经过那些雄关隘口、亭障墩堠。
“长城”这个词,耳熟能详,但对“长城”的解读,却有很大差异。在许多人的意识里,长城只是存在于几个旅游收入火爆的景点里,只是存在于虚拟空间里。
长城是中华民族的象征,是全人类的文化遗产。可遗憾的是,现在我们只能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万里长城实际已经并不存在了,我们的长城正日渐消逝。据中国长城学会2002年做过的一次长城保护调查和分析,明代万里长城墙体较好部分不到20%,有明显可见遗址的部分不到30%,墙体和遗址总量不超过5000华里。这还是较为粗略和保守的估计。其他朝代的古长城问题自然更严重。总部设在美国的“世界古遗址基金会”已把中国长城增列为全世界100个最濒危的遗址之一。过不了多久,人们或许会像讨论“龙”那样猜测长城的过去,推测民族的历史。
千百年来,风沙侵蚀,战火硝烟,使长城不断受到伤害。但长城遭受致命的损害,还是在1949年以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长城关口、城墙的砖石被有组织、大规模地拆除,移作他用。“大跃进”时,山海关南起大海、北至角山一带的长城砖被下令拆掉数公里,用作砌造大炼钢铁的炉窑。“文化大革命”中,公社生产队出动大批人力去拆长城,用城砖修水库,垒猪圈。北京昌平县动员群众“古为今有”、“废物利用”,打着红旗向长城要材料,修建黄花城水库。今天,这种理直气壮、大规模的破坏行为已经很少了,但对长城的侵蚀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在今年“五一黄金周”前的4月25日,河北省滦平县金山岭长城和北京市密云县的司马台长城两大景区在交界段发生了冲突,受伤的保安人员被送进医院。起因是双方都争着对这段残破的城墙进行修复。这看似善意的冲突背后,是双方对长城管辖权的争夺,是对具有巨大经济潜力的长城旅游资源的抢夺。想方设法利用开发长城旅游景点,增加地方财政收入,已成为沿线各地父母官当下的一项重要工作。“长城经济”、“生态休闲”、“保护性开发”,这些词语会时常从学历日渐增高的地方政府官员嘴中自然地蹦出。这样投入百万、甚至千万的开发,多数情况下是有益于长城保护的。可是具有旅游开发潜力的长城,毕竟是极少数。对大多数的城墙、烽燧、隘口和城堡的保护,目前只是在依赖国家和政府的投入。在甘肃武威,保护长城的文保员每人一年的报酬是120元,可即便如此,文物局也表示拿不出这两千块钱来支付给那总共十几个文保员。对于地方政府保护沿线长城这件事,陕西省榆林市市委的一位官员曾坦率地说:我们穷顾不上,富也顾不上。
因为自然的侵蚀和人为的破坏,作为实体的长城正日渐消逝。
在民间还有“土长城算不上长城”一说。
宁夏盐池县长城脚下,午后的烈日把黄土和石砾照得亮花花的,直晃人眼。昔日的军事重地兴武营,仅残存着瓮城。一面城墙外,黄土地已经变成了流沙,几根枯藤老枝孤零零地插在上面。不远处,妇女正忙着在这样的土地上准备播种,她们三三两两地在自己的影子上翻地、喷洒除草剂。女人们大多都穿着红上衣,围着极艳的红头巾。
几公里外的一处荒地上,高沙窝中学的学生们正开班会,上百学生去捡拾被狂风吹来的成千上万的塑料垃圾。这些孩子虽从小就生活在长城脚下,但这些低矮的土墩并没有把这些土堆当成一回事。“长城应该是八达岭那样的,这些土长城算不上是真正的长城。”一位学生说。
有了这样的观念,那些“土长城”的命运可想而知。
沿着古丝绸之路西去的河西走廊,在甘肃省山丹县有一段甚为壮观的夯土长城。不像西北大多数的长城那样残破荒败,这里的城墙仍旧完整,而且看上去连绵不绝。南边是白雪皑皑的祁连山脉,北边是青峰屹立的龙首山。巍然不动的北山脚下,明、汉长城几乎重合。土黄色的边墙内外,嫩绿色的青草稀疏却坚强地生长着,蓝天白云下,白色的羊群在草地上静静地流动。但这些壮观的景象还会存在多久呢?
长城沿线居民的收入在当地居中下水平,但随着长城旅游开发加快,他们的境况有了很大改变。北京市怀柔区慕田峪长城脚下的慕田峪村,已经成为全区首富村,他们的年收入已达到全区平均水平的两倍。在天津蓟县黄崖关长城,周边村镇依托长城景区的农家旅店、生态旅游、果品采摘都搞得红红火火,他们的人均年收入也跃居全县前列。
北京密云古北口长城脚下的张玉英推销自己产品的手段很是现代。这位不懂电脑的大婶请人把她的农家旅社拍下来,然后把照片挂在自己的网页上进行宣传。两年前,她在登长城的山口处盖起了一排带有古建装饰的平房,再在门前竖起一块“玉英民俗客店”的木牌,就搞起了长城旅游。小院里绿油油的大葱、农家客饭和山泉冲泡的清茶,让她的这个农家小旅社一年就可以从长城游客那里赚到3万块钱。
但长城沿线的大多数百姓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北方的崇山峻岭间,生活在西北的黄土丘陵、沙漠和戈壁上。天然恶劣的生存条件让他们的生活极为困苦,不少沿线的农民还点不上电灯,吃不上自来水。
在山西河曲罗圈堡见到燕大妈时,她正在自家窑洞的炕上抽着烟。窑洞是几十年前用附近长城上的砖垒砌的。望着门外狂风卷起的黄沙,她一边躲闪着我们的镜头,一边朝我们念叨着,“一辈子也没去过太原,没去过北京。你们是天上的云云,我们是地上的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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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6日,山西省偏关县寺沟村,老刘家正在废弃的长城墩台下犁地、撒种。这里主要种植土豆和杂粮,人均年收入不足千元。年轻人多数都外出打工,妇女和年长的男人成了主要劳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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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1日,一个孩子在进行改造的榆林古城内玩耍。作为历史上的九镇之一,陕西榆林在明长城沿线极为重要。目前,总投资9500万元的榆林古城步行街整治工程已全面开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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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0日,张家口老城堡子里人来人往。该城堡建于明宣德年间以前,既是军事堡垒,又是互市商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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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7日,在北京八达岭长城脚下,几位外国游客兴奋地戴上了八角军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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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3日,北京密云司马台长城的一座敌楼内,游人向上攀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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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0日,成群结队的中老年人身着盛装走上张家口街头,扭起了当地的大秧歌。张家口是一座因长城而生的城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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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海关。行人从一处老城墙下穿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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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8日,在陕西府谷龙王庙,长城只剩下了一座残破的敌楼。山下的煤矿,几位矿工收工回家。吸着纸烟的老张哥俩(右)是从陕西关中的礼泉来到陕北打工的,每月可以挣到2000多元,但年底才能拿到工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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