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有一个朋友,特喜欢初次见面的时候问人家是哪里毕业的。如果对方是北大毕业,他就说咱们是校友,如果对方不是,他就立刻问人家:“你为什么不考北大?” 这种人就欠让常青收拾。常青会嫣然一笑,慢悠悠地说:“因为当时成绩好得举目四望,独孤求败。觉得考北大太大路货,没什么挑战,听说协和最难考,就挑了协和。” 在我这种没追求的人看来,常青属于那种生怕自己生活得太容易的人,比如她毕业以后去了美国,工作好学习好身体好,如果脑子没进水,一般女人就在那边找一个差不多的老公,买一个差不多的房子,安度余生了。但常青死活要回来吃苦受累。理由是,美国中产阶级安逸得跟养鸡场的鸡似的,没劲。再比如,有一阵她忽然想辞职,要做自由撰稿人,朋友听了,着急忙慌地劝她,跟她说多少人想去跨国公司都没戏,你这儿好好的辞什么职?自由撰稿人,朝不保夕,还经常被拖欠稿费,别傻了。 常青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我一琢磨,摸到她的软肋。她这人吧,就属于没事找抽型,你越跟她说这事困难,她越兴奋越要尝试。据说她当年考大学的时候,本来已经决定了报北大生物系,结果就因为一幅大海报和朋友的一声惊叫,回家就把“北京大学”从已经填好的志愿表上划掉,改成了“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医学系”。其实,那幅海报上就是一幢有着琉璃瓦的古建筑,而朋友的惊叫也就是:“协和医科大!中国最难考的大学。”倘若没有朋友的惊呼,倘若协和医科大学不是最难考的,估计她也没那个兴趣。 话说回来,当年常青鬼迷心窍要做自由撰稿人,一干朋友无论如何劝她不动,我对她说自由撰稿人是天下最容易做的事,这年月只要会写字就能当自由撰稿人。果然,常青就对做自由撰稿人失去了兴趣。 刚认识常青的时候,总为她苦学了八年却弃医从白领而遗憾,但是后来有一件事情让我觉得她没当医生,对她好,对病人也好。那次我跟她说乳房上摸到一个肿块,医生说可能是良性可能是恶性,最好切开看看。她听了,一双天然妙目,忽闪忽闪的,一边把筷子伸向一段肥肠,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那就切开看看呗。” 我气得七窍生烟,什么叫“那就切开看看”?要是什么都“切开看看”,还要医生干什么?她慢条斯理地接过话茬:“没有医生,谁给你切开看看?” 我说:“如果医生就会切开看看,那还有医术一说吗?连兽医都不这样给人看病。” 常青立刻纠正我:“你是打算说‘连兽医都不这样给牲口看病吧’?” 领教了吧?这就是她的“手术刀气质”,别管什么时候,冷静理性。 记得一次,听她说当年学医吃的那些苦,上课用的是一寸厚的英文课本,背那些几寸长的英文解剖术语,看几百张图组成的图谱。穿着塑料围裙,戴着套袖和手套,浑然忘我地趴在尸体上,为把某根血管的走向看个究竟,长发拂过尸体而浑然不觉。每科平均85分以上,是学校规定最后拿博士学位的标准。所以通宵达旦温习尸体是家常便饭,有几次看书到深夜瞌睡得要死要活回宿舍的时候险些一脚踩空滚下楼梯…… 我问你吃了这么多苦,为什么最后没有当医生? 她说正在写一本小说——一个怀着从医理想去念了8年医科的女子,毕业后却没有当医生的故事。一年过去了,那本小说没有写,但是却出了另一本书《医事》,这本书被媒体誉为“一针扎向医学的敏感伤口”,她当然能扎准了——严格点说,她应该算是医生中的“内奸”,她不但自己没干这一行,而且还把医院的制度抖搂个干干净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