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一个饭局上,文学评论家白烨对周晓枫说:“晓枫,可以啦,这么年轻手里就把持着一份文学刊物,自己还能写,一年出几本书,国内的文学奖除了茅盾奖你差不多都得过一遍了吧?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白烨老师说的那份被周晓枫把持的文学刊物叫《十月》。有一次,我从晓枫那里出来,顺手胡噜了半年的《十月》,上出租的时候,司机惊异地对我说:“怎么全是同一期?”这事儿我后来当笑话说给周晓枫,她鼻子里喷着冷气,说:“我们杂志就不是办给他们看的。” 周晓枫毫不含糊自己的“文学势利眼”,在她那里,人的高低贵贱是按文学造诣划分的。有一次,她请我吃饭,席间说她的一个朋友要代理一种日本品牌的油墨,需要写一个说明书,她说这事儿我擅长。吃人家嘴短,我应了。没多久,她又来跟我说,那个朋友认为我写的说明书文通字顺言简意赅,希望我再接再厉,再写一推广文案。这次我急了,我说为什么你的朋友不找公关公司?她说那不是得花钱吗?人家正创业呢。我说既然是你的朋友,为什么你不自己写,你又不是不会写字?她一愣急急辩解:“我不会写这种字。”这次我鼻子里喷着冷气,说:“你不是不会,是你的字金贵。如果鲁迅文学奖设‘产品说明书’一项,你肯定写。” 我的朋友肉唐僧对周晓枫有一句评价,说她能够在信息量为零的时候,写出5000字。我想他之所以这么说,可能是因为他和我老公一样,觉得周晓枫有点“不大说人话”。比如很简单的事情,她要是不说到童年、人性、灵魂就不罢休。当然话说回来,如果很简单的事就很简单地说完了,那还叫文学吗?有一次,我老公读“周晓枫”,差点当场昏到。“没有人能够抵抗来自背后的袭击,你不知道什么在靠近,带来突然的改变。世界可以从一个窗口涌现。所罗门王囚禁的魔鬼不断膨胀他的体积,我相信在此之前,他能缩身进入一只瓶子千年……”你知道她是在写什么吗?她是在写电影!她在这一大段的最后才徐徐写出“作为一名电影观众,你必须习惯它在后方凝视。”谁在后方凝视?是放映机。 还有一回,我老公读她一个句子——“我知道,谦虚是前进中的必要品德,但睥睨自雄,我把它理解为对艺术更大意义的忠诚。”老公问我,这话是说她已经可以不必再装孙子了?我当即大笑,对老公说咱以后读点别的吧,别难为自己。 其实也不能怪我老公理解力差,因为我们两口子认识晓枫的时候,她满身上下随便一摸就是一把“前进中的必要品德”。比如说吧,她那时候多好学啊,简直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典范——一起吃饭,无论谁说了一句稍微逗人一点的话,她立刻掏出小本记录,有时还要求人家重播一遍。以至有一次方希,她的亲密好友,终于忍无可忍对她厉声呵斥:“周晓枫,把你的小本收回去,吃饭呐。”遥想晓枫当年,每每见她,每每被她周身上下熠熠闪光的“必要品德”照得眼花缭乱自惭形秽,那时我老公要我把她当作楷模,哪里想到,人家前进得飞快,这才几年间,就又把“睥睨自雄”理解为“对艺术更大意义的忠诚”了。 所以,以前我敢说认识周晓枫,或者说周晓枫是我的朋友,现在借我俩胆儿也不敢了——周晓枫曾说“我喜欢银幕无数倍于自己,让我保持在艺术面前应有的低矮”。其实,在艺术面前,很多人都是会自动低矮的,就像很多人知道我认识周晓枫的时候,他们愿意矮下身子,他们不是冲我,是冲守着文学大门的晓枫。但他们又哪里知道,对于“文学势利眼”来说,如果她不认同你,不要说你肯矮下身子,你就是匍匐在她的面前也无济于事。当然假如情况相反,那么你可能有幸见识什么叫“应有的低矮”,当然前提是你得打动她,或者用你的才华,或者用你的性格,但仅有诚意是没用的,在“文学势利眼”那里,诚意是令人厌恶的品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