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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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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点特稿第593期
【冰点】:镜头追踪黑社会
2006-08-02
本报记者 董月玲

    秘拍

    “哎呀!快点,快点,掉头走过去。”一个男人沙哑急促的声音,“不好,发现了,发现了!”

    黑夜的海南省海口市街头,路灯下的草地上,两个壮汉正对一个倒在地上的人拳打脚踢。画面一闪而过。

    “拍到没有?”另一个声音急切地问。

    “拍到一点点。”沙哑声回答。

    “我真怀疑你的拍摄技术了,按了那么久,你拍不到呵?”

    “我按着了嘛,你车一拐弯就闪过去了嘛。”

    争吵的两个人,是海口市公安局的警察。他们正在秘拍一起抢劫案。开车的是符传泉,拿摄影机的叫吕大俊。俩人掉转车头,又回到案发地。

    打人的人跑了。被打的是个“摩的”司机,摩托车和身上的钱都被抢走了。符传泉和吕大俊赶紧将伤者送往海口市人民医院。在急诊室,他俩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5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里面,全是当晚在市区遭到暴力抢劫的市民。

    2003年“国庆节”前后,海口市“两抢”案频发。海口这个不算大的城市,多的时侯一天能发案20起左右。“飞车贼”胆大包天,有时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实施抢劫。被抢对象多是“摩的”司机,以及在公园、路边谈恋爱的男女。

    海口市公安局警力紧张,即使把全局警力都撒到路面,也像撒胡椒面儿。“飞车贼”做案快,跑得快,很难举证。局里决定由符传泉和吕大俊搭档,成立一个秘拍侦查小组,任务是跟踪犯罪嫌疑人,秘拍下犯罪过程,用以取证。侦查中,只能拍,不能抓,摸清犯罪嫌疑人的背景后,最终一网打尽。

    符传泉是海南人,30来岁,长得精干,身手敏捷,冲劲足,胆子大。他本来是治安警,但酷爱刑警职业,亲历过多起大案的侦破。吕大俊50多岁,身体有些发胖,戴眼镜,模样更像文人。12岁时他曾被招到部队体工大队跑马拉松,后来上过老山前线,但岁月不饶人,如今心脏不太好,血压也高。他在海口市公安局政治部工作,强项是摄影摄像。

    他俩认识了七八年,彼此合作十分默契。吕大俊说:“阿泉使个眼色,我就知道他要怎么行动;他说一句话,我就明白他下一步要干嘛。”

    每天晚上8点开始守候跟踪,开车沿大街到处转,一直到次日凌晨6点多钟,有时则要24小时连轴转。初步侦查的结果是,近来海口“两抢”高发的原因之一,是一大批“两牢”人员刑满出狱。这批人常用的作案手段,是把“摩的”司机诱骗到团伙成员事先埋伏的偏僻地段,然后抢劫,且很会伪装。作案时,他们经常捆绑受害人的手脚,用臭袜子堵嘴或用胶带封嘴,用刀威胁受害人,稍有反抗便下毒手。

    阿香18岁,在美容美发店上班。夜里下班,她搭一辆“摩的”回五指山路的住处,路过永和豆浆店门口,被两名“飞车贼”盯上,从后边飞抢阿香的包时,把她从飞驶的摩托车上拖下,阿香头部着地当场摔死。符传泉和吕大俊赶到现场时,人们正把死去的阿香往救护车里抬。

    险象

    在街上,符传泉和吕大俊盯紧着两个男人,他们骑在一辆摩托车上,总是在临街的自动取款机前转悠。一个外地妇女,刚取了几千元钱,上了一辆“摩的”。骑在摩托车上的两个男人盯住她,跟在后边。符传泉和吕大俊开车也紧随其后。

    取款的妇女毫不察觉,快到农垦医院时拐上一条僻静的小路,女人下车给“摩的”司机付钱。刹那间,两个男人“呼”地把摩托车开近,一把拽住女人身上的包。女人抓住包不放,被拽倒,又被拖出好几米。符传泉和吕大俊在车里看得真切。见她还抓住包,不撒手,摩托车上的男人突然掏出一把枪,对准躺在地上的女人。

    “砰——”地一声震耳的枪响,吕大俊心里急切地念叨:“完了、完了!死了、死了!”他手里举着摄像机也忘了拍,眨了几下眼睛,再看,摩托车已不见踪影。符传泉站在车外,双手举枪。他边跑边喊:“吕老师,你快去救人!”

    吕大俊紧张地跑到女人身边,看见她的裤子、衣袖都磨破了,露出血淋淋的皮肉,手里还紧紧捂着包。吕大俊结结巴巴地问:“你被枪打到没有,打到没有?”女人坐起来,呆呆地望着他。

    不一会儿,吕大俊才明白过来,就在摩托车上的人开枪之前,符传泉已抢先开了枪。“真是千钧一发,枪下救人。女人没事,我却不行了。”吕大俊本来心脏不好,血压又高,受了这惊吓,胸口透不过气来,赶紧回车上吃药。

    没想到,三天后的夜晚,这两个持枪抢劫的男人,又跟符传泉、吕大俊不期而遇。一路跟踪到海口万绿公园,两个男人溜下车,蹑手蹑脚钻进树丛,蹲在一对情侣身后的不远处。

    符传泉和吕大俊趴在草地上,拿出摄影机,对准前边的两个劫匪开始秘拍。“待了没一会儿,嘿,那家伙又把枪掏出来了。”他俩屏住呼吸,盯住摄像机的监视屏。

    突然,一道白光从吕大俊的监视器前闪过。他一怔,抬眼朝白光闪落处瞅去,脑袋顿时要炸了。

    “好家伙,是一条两米长的毒蛇。”草地上的蛇,蠕动着身子,朝符传泉爬去。吕大俊一急,脱口而出:“小心,小心!蛇、蛇、蛇!”符传泉举着摄像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他往身后挥了挥手,让吕大俊别出声。

    十来米外,掏出枪的劫匪随时可能动手;而在身边,一条毒蛇正伺机袭击。“真是飞来横祸,飞来横祸!”吕大俊说,当时他感到心在“怦怦”狂跳,“像要爆炸了”。

    “这条蛇也怪,一般蛇发现了人会溜走,可它就是不走,围在阿泉身边转来转去。他妈的,难道是条美女蛇吗?”过后他才弄清,符传泉正好趴在蛇洞上,蛇回不了窝,所以才围着他打转。

    这是一条银环蛇,被它咬一口恐怕性命难保。吕大俊死死盯着这条蛇,看它要干什么。蛇在草地上“沙拉沙拉”地蠕动,爬上符传泉的小腿,吕大俊“哎呀呀呀!”地叫起来。

    符传泉穿着一条短裤,他感觉到小腿凉嗖嗖的,有东西在爬。蛇爬过符传泉的背,顺着他的左肩溜下来。

    吕大俊看得一清二楚,一急,不知不觉又喊起来:“呀!小心、小心!别让它咬到!”

    这时,蛇已经爬到符传泉的面前,当蛇头靠近右手时,他一把按住。蛇劲很大,他又腾出左手,两只手才把蛇制住。然后右手握住蛇颈,把蛇捏在手里。

    “我当时非常紧张,看着瘆得慌,真是可怕。我想喊,提醒他,可喉咙发干,喊不出来。”符传泉用尽全力把蛇攥牢,蛇拼命地挣扎,嘴大开,张到极限,蛇信子“突突”地向外吐,毒液“吱吱”地喷射,溅到摄像机的镜头上。透过摄像机,吕大俊看到张开的蛇嘴,还听到蛇“吱吱”的叫声。

    蛇一边死命挣扎,一边用蛇身缠住符传泉的手臂。吕大俊在一旁边拍摄,边小声提醒:“抓蛇要抓七寸呵!”

    僵持了几分钟,符传泉示意吕大俊先撤下去。然后,他挺起胸,奋力将手中的蛇抛向远处。眨眼间,蛇便消失在草丛里。吕大俊手里的摄像机一直开着机,意外地捕捉到了这组人蛇大战的珍贵镜头。“我当时想,说什么也要把这一幕拍下来。万一阿泉被蛇咬到,牺牲了,我也好向领导交差呀。否则,我俩在一起,人怎么死的说不清,我得用镜头记录下他光荣的瞬间。”事后,吕大俊开玩笑地说。

    跟踪

    太危险的地方,符传泉一般不让吕大俊去拍,为此两人经常吵架,甚至好长时间不说话。可是,一遇情况,俩人还是开车就走。

    跟踪秘拍枪支交易最危险。一天,他俩获得一个重要线索:一群犯罪嫌疑人要露天进行枪支交易。俩人爬上八楼,但窗外探出的一块水泥板,正好挡住向下看的视线。符传泉用一根绳子拴住腰,趴在水泥板边沿拍,吕大俊负责拽住绳子。

    “往下边看一眼我都头晕。我一边死死拽着绳子,一边小声喊:‘太危险,能拍多少拍多少,快回来吧!’符传泉不甘心:‘不行,吕老师,他们一下子要交易5支枪呵,我一定要拍到。’”

    还有一次,犯罪嫌疑人把交易场所选在洗手间,里边空间狭窄,没有藏身的地方。符传泉爬进天花板里,整个人拘在一根15厘米粗的水管上。天棚里的死老鼠散发着恶臭,下头便池反上来的气味剌鼻。怕自己控制不住打喷嚏,他用卫生纸将鼻孔塞住。但百密一疏,符传泉匆忙爬上去时忘了关手机。幸亏他拘了一个多钟头,手机始终未响。

    大多数时候,他俩还是跟踪秘拍“两抢”犯罪嫌疑人。有一次,他们跟踪犯罪嫌疑人到一处工地,房子刚盖到二层,吕大俊和符传泉分别藏在路两边二层楼板上秘拍。路上过来一个领小孩的妇女,犯罪嫌疑人冲出来抢她的包,见人不撒手,掏出刀便砍。站在楼上的符传泉急了,本能地往前冲,去救人。他忘了自己站在二楼,一迈腿,人“咕咚”掉了下去。对面楼上的吕大俊赶紧跑下去救他。经医院诊断,符传泉的第12节椎骨内裂,从此落下了腰疼的毛病。

    可能是靠得太近,有一天夜里他俩跟踪秘拍时,被犯罪嫌疑人察觉。他们故意把符传泉的车引到一条窄道上。摩托车突然掉转车头,冲着他们猛开过来,汽车来不及掉头。犯罪嫌疑人冲上来,挥舞着棍子、砍刀,对着汽车“噼哩叭啦”一阵猛砸,符传泉掏出枪,被吕大俊一把按住:“千万不能开枪!”他俩狼狈地抱着头,匆忙之中打转方向盘,跑掉了。

    “他们认为我俩是记者,否则,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自从汽车被砸,符传泉感觉总是秘拍非常被动。于是,他萌生了打入犯罪团伙内部的念头。

    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侦查,符传泉和吕大俊大致摸清了海口市“两抢”犯罪团伙的基本情况,共有16个,成员近百名。有湖南帮、湖北帮、东北帮、深圳帮,光是海南当地人组成的犯罪团伙就有六七个,其中最疯狂的要数“飞龙帮”。“飞龙帮”的老大,是一个外号叫“董大”的新疆人。

    董大时年38岁,身高1.85米,强壮,能打,手狠,性情暴躁,说一不二。他早年来海南打工时,因抢劫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2003年初提前两年被释放。董大出狱后,纠集阿平、小帅等人结成团伙,疯狂作案。他们白天睡,晚上抢。每人随身带个塑料袋,里边装着毛巾和牙刷,走哪儿睡哪儿。

    一天半夜,符传泉和吕大俊发现了董大。董大提着事前准备好的一袋卫生纸,走到一座高架桥附近诱骗“摩的”司机,车载他走到边防医院路段时,事先埋伏在这里的阿平等几个人一拥而上,把“摩的”司机掀翻在地,董大用匕首顶住受害人的脖子,将人拖到路边草丛里一顿暴打。他还脱下自己的袜子塞到受害人的嘴里,抢走摩托车一辆、小灵通一部、人民币30多元。

    董大一伙不慌不忙开着抢来的摩托车,到一家歌舞厅门前准备销赃。董大用手机联系购赃人,最后他们约在武警海口市支队门口附近,从容不迫地交易。摩托车以600元脱手。

    “飞龙帮”作案的规律一般是下午去踩点,回来后在茶艺馆、歌舞厅、保健休闲中心密谋策划,深夜动手。有时一个晚上连续作案两三起。他们有稳定的销赃渠道,赃物通常不存放过夜,甚至作案之前就联系好销赃人。一般全新的铃木王125C摩托车卖1000元左右,半成新的300~500元,旧的100元就出手。

    董大频繁作案,在黑道上混出了名,海口各个帮派都敬他三分。他也常请各帮派头目吃饭喝酒,笼络人心。符传泉和吕大俊跟踪发现,董大近日连续纠集各帮头目开会。这天中午12点,在龙昆南路湘菜馆门前,董大又召集各路人马开会,参加者共14人,一伙人蹲在街上热烈地讨论着。

    符传泉躲在二楼厕所里向街上俯拍,吕大俊藏在一辆出租车里偷拍,他们拍了足足两个多钟头,获悉一重要信息:野心勃勃的董大,要成立董氏集团公司。

    董大在会上说:团结就是力量,合心合力,有福共享,有难我自己担,大家以后就合在一起做。你们要认我为老大,我们几伙人合起来成立一个公司,大家以后做事全部听我指挥。他还提出:公司对兄弟们“开工”要统一安排,以后抢来的钱,50%存入公司账户,50%当场分给参加作案的人。存入公司的钱,是有人被抓、受伤、生病时的费用。公司的账目一星期核对一次,不干活的人,每天到公司吃饭要交10元伙食费,不能白吃。会议还规定,以后凡是有人被抓捕,由“阿桃”负责跑关系,费用由他说了算,公司全部支付。开会时,一个叫“格令”的团伙头目,因发表不同意见当场被殴打3次。

    成立抢劫犯罪集团公司,这在海口史无前例。听完符传泉和吕大俊的汇报,局领导指示:现在尚不能收网,继续跟踪,要把海口“两抢”犯罪团伙的情况彻底查清。

    卧底

    这天,符传泉和吕大俊开车路过一个“两抢”高发地段,见路边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神志不清。他俩把人抬上车,火速送往医院。急救室的医生说,这人流血太多,再耽误十来分钟,命就不保。临走,符传泉和吕大俊掏出各自身上六七百块钱,凑作医药费,还留下手机号,但没说自己是警察。

    几天后,他俩又转到救人的地方,听路边人们议论,前两天有个家伙抢劫时,被市民逮住,打了个半死,后来人不见了,可能是活不成了。

    咦——,该不会是我们救的那个人吧。俩人眼光一碰,立马开车往医院赶。晚到一步,医生说那个人刚刚离开。这条线索断了。

    又过了几天,中午,符传泉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前几天,你是不是救过一个人?”符传泉说有这回事。“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你救的那个人,我想见你一面。”符传泉听了一阵激动,强作镇定地说:“我现在有事,一会儿给你打过去。”

    挂断电话,他赶紧向局里汇报。符传泉表示这是打入犯罪团伙内部的最佳时机,局领导最终同意。但要求吕大俊做好外围工作,保证符传泉的安全。

    晚上,到了见面地点,符传泉的手机响了,刚要接电话时,一个男人扑过来,拍打着他的肩膀,大叫:“哎呀!真是你呵,我可找到你了。”这个人叫阿疤,是董大手下的一员干将。

    阿疤把符传泉当救命恩人。他问符传泉在哪里做事?符说给人开车。

    “一个月给你多少钱?”“七八百块。”

    “太少了,跟我们干,一个月少说一万块,你帮我们开车就行。”

    阿疤把符传泉介绍给董大。“想入伙,行呵!”董大猛吸了几口烟,突然抓住符传泉的手腕,将烟头按在上边,烫出个疤。他说:“既然你想做我的小弟,我董大先给你盖个印吧。”符传泉从此跟黑帮混在一块,居无定所,昼伏夜出。

    因为符传泉是海南人,会讲本地话,董大让他去跟其他的海南帮联络,说服他们加入董氏集团,听董大指挥。符传泉正好借此机会,跟其他抢劫团伙接上了头。他把摸到的情况告诉吕大俊,如果团伙成员可能在什么地方出现,便通知吕大俊去拍。拍回来后,由符传泉辨认,片子上的人是谁,都干了什么。

    “飞龙帮”每周都到海边练飞车,吕大俊便躲在树后面秘拍:两辆摩托车加大油门,飞速对开,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啪地拽下对方身上的包。一辆急驶的摩托车,突然原地360度大拐弯,车头“噌——”地立了起来。

    董大的大哥要出狱,让符传泉去监狱接人,然后把人直接拉到海边。按照黑帮的习惯,刚出狱的人一定要去大海里洗澡,洗掉身上的晦气。吕大俊一路跟着,秘拍这群人在海滩上的吃喝玩乐。

    突然,团伙里的一个人看见了躲在树后的吕大俊,操起一把水果刀冲过来。

    “别砍,别砍。我是游客,我拍照纪念。我走我走。”吕大俊说。

    “再拍,我砍死你!”对方凶狠地威胁道。

    接头

    连着三天,符传泉都没跟吕大俊联络。吕大俊有点沉不住气了。

    “按照约定,我不能给他打电话。我们联系的办法是到黑帮经常出入的街心公园,那里有一条石凳,有情报,阿泉就会往石凳底下塞张纸条。”第三天中午,吕大俊又跑到公园的石凳下翻看,仍一无所有。吕大俊连忙向领导反映:阿泉失踪了。

    领导一听,也急了。“你俩是搭档,你要保护他,作为外围联络官,连人都联系不上,你是怎么做的工作?找不到人,就处分你。”一顿数落,吕大俊的头更大了。出了分局,他魂不守舍开着车,在大街上漫无边际地转悠,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又回到两人接头的地点。

    吕大俊躺在草地上,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跟符传泉联系上。无意中瞥了一眼石凳,“咳,有小纸条了。我一下子扑过去,抽出一看,果然是阿泉留给我的。他告诉我,今晚让我去一家歌舞厅,跟一个黑帮老大见面。要我化装成他的大哥,带上点‘货’,去了好趁机拍摄。”

    吕大俊兴奋得手舞足蹈,把手里的矿泉水全倒在头上。他火速赶回局里。局领导要求再派一名刑警跟着去,吕大俊不同意:“不行,阿泉只让我一人去,万一被黑社会的人怀疑了,阿泉会有危险。”他向局里申请了几十发子弹,包了点儿“白粉”。一切准备就绪后,吕大俊匆匆赶往歌舞厅。

    歌舞厅很大,有五六层。前边是舞台,四周一圈是开放式包厢,包厢昏暗,看不清里边。舞台上,一个男歌手又唱又蹦,灯光劲射,烟雾弥漫,乱哄哄的。吕大俊站在六楼,四下搜寻符传泉的踪影。

    这时,一束红光从五楼的一间包厢射向吕大俊。“是阿泉!”这种发射红光的小激光器,他俩夜里拍摄时,经常用它告诉对方自己的位置。红光闪了一会儿,熄灭了。

    吕大俊匆忙下楼,直奔五层的包厢。到了包厢,里边却不见一个人影。桌上一片狼藉,酒杯里还有酒。“难道刚才阿泉发信号,被发现了?”吕大俊赶紧出去四处搜寻。

    找了几个包厢,他冷静下来:情况不明,不能这样乱闯。他俩曾有过约定,假如在某处失去联络,就在这个地方的公共场所里去找。

    “男厕所!”吕大俊一下就想到了。

    他顺着厕所的便池,慢慢向里移动,走到最后一个小便池时,一抬头瞅见墙上有一行字,是吕大俊熟悉的笔迹:“先生,607漂亮。”吕大俊一激动,心脏开始乱跳。

    他慢慢回到五楼空着的那间包厢坐下,吃了镇定药和降压药,接连抽了几支烟,让心情平复下来。

    吕大俊心里明白,自己越晚去,阿泉就越凶险。但他又担心自己身体反应太大,怕控制不住,连累了阿泉。最终,他鼓足勇气站了起来,在一个纸口袋里,装进摄像机,上面盖上烂香蕉、苹果,然后在纸袋上抠了一个洞,好偷拍。随后,他把手放在摄像机开机键上,心中默数:“一二三,按!”但是他的手抖得厉害,竟然没按下去。

    吕大俊看过太多警匪片,他自己也写过电视剧《特区刑警》。在剧里,他还扮过黑老大,但这次是他头一次来真的。他的大脑此时特别活跃,不断出现各种危险场面:自己一进门,一把枪对准自己的脑门;黑老大问他道上的黑话,他答不上来,“啪啪”地抽他大嘴巴;阿泉因为自己露出破绽,性命不保……

    硬着头皮,吕大俊夹着纸口袋,走出包厢。走廊里特别静,只有他的脚步声。“我每走一步,心就‘呼咚’跳一下,再走一步,又‘呼咚’一下。”

    到了607包房门口,刚要敲门,过来一个服务员。“先生,你找谁?”吕大俊一犹豫,随口说:“呵,我走错了。”他竟然转身走了。

    “进去以后,会发生什么情况,到底怎么应酬,我心里确实没底。我当时不是担心自己,我怕万一答不上黑老大的话,阿泉会有危险。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战胜恐惧,千万别紧张!”

    吕大俊第二次来到包房门口,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了门。

    虎穴

    房间里乌烟瘴气,灯光昏暗,一伙人正在划拳,声音震耳。

    见自己没被发觉,吕大俊迅速把手里的纸口袋,塞进门边电视机和点歌机之间的缝隙里。随后,他迎上正大呼小叫的人,高喊一声:“阿毛!”这是符传泉在黑帮里的名字。

    喧闹声戛然而止,房间里一下子鸦雀无声,七八道目光刷地射向吕大俊。“目光怪怪的,凶巴巴的,看得人心里发毛。”

    吕大俊定了定神,又道:“阿毛,你好,好久不见呵!”

    一个高个子、戴帽子的男人马上站起来,朝吕大俊走过来。吕大俊说,当时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这个男人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在吕大俊身上摸。吕大俊用手轻轻地挡开:“兄弟,何必这么紧张呢。”

    “你来干什么?”这个男人问。

    “是阿毛喊我来的。”吕大俊答。

    坐在沙发上的符传泉,此时大声地喊:“这是我老大,是我大哥。”他一边说,一边想从沙发上站起来。挨在他身边的一个男人,突然从胸前掏出一把手枪,抵在符传泉的左胸口。符传泉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想推开枪。

    “我一看,吓坏了,血一下涌到脑门,脸发烫。这样用手推枪,可是犯了黑道上的大忌,非常危险。一是对方以为你要反抗,搞不好真开枪;二是这个杀手,指头已经扣在扳机上,推搡中万一碰了扳机,枪走火怎么办。”但是,符传泉镇定地用手把枪推开了。

    他生气地说:“这是我大哥,你们再这样,我就翻脸了。不是你们想要枪,要白粉,我才喊他过来的吗?”第一关,总算闯过去了。吕大俊入座后,众人又喝起酒来。

    黑老大问吕大俊带枪没有。吕大俊回答:“兄弟,这玩意可不能随便带在身上,现在警察抓得多厉害呵。带枪出来,我找死呵。”他答应谈好价钱,就带货来。

    “行,三天后交货,地点我们定。”黑老大说。

    刚举杯要喝酒,电灯“噗哧”灭了。黑暗中,符传泉和吕大俊肩靠肩挨在一起。吕大俊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些人发现什么了,故意把灯搞灭,好下手灭掉他们。此时,符传泉用力捏了一下吕大俊的腿,示意他别慌。片刻,电灯泡“滋啦滋啦”地一闪一灭,符传泉一步跨上桌子,拧了几下,灯又亮了。

    “那天晚上真邪门,老是一惊一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着发生的事,把我吓得魂都没了。”吕大俊说。

    “笃笃”有人敲门,静下来听时,敲门声又没了。大家以为是送外卖的,没理会,又接着喝酒。可万万没想到,这时一个人已经进来了,吕大俊抬头一看,顿时傻眼了。

    进来的是符传泉的女朋友。自打卧底后,俩人一直没见面,也没通过电话。这天晚上,符传泉的女友路过这家歌舞厅,正好看到他的车停在下边,知道符传泉肯定在里边,就一个包厢一个包厢地找。一眼看见正在喝酒的符传泉,她顿时火冒三丈。

    “为什么她偏偏这个时候跑进来,千不该,万不该,这不是来送死吗?”吕大俊心里叫苦不迭,“而且,他女朋友平时最爱跟我们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这些当警察的,怎么怎么样。”

    女友冲着符传泉叫:“打电话也不通,好几天找不着你。忙工作,忙工作,忙到这里来了?你们这些……”可不得了,吕大俊一听,站起来,冲上去,一把抱住她,手紧捂住她的嘴。边往门外推,边小声地说:“别出声,我们在办案。”他又回头跟其他人说:“没事没事,女人吃醋了。你们坐好,你们喝。”

    一直把符传泉的女友拖到五楼的空包厢,吕大俊才松开手。她一吐,一地血水。因为捂得太用力,挣扎中,她的牙齿把嘴唇咬破了。她张开嘴:“吕老师,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接着,说了刚才要说的话:“你们这些当警察的,就是这样干工作的吗?”吕大俊松了口气。反复解释,但她死活不信,最后哭着走了。

    “阿泉的女友非常漂亮,是空姐,俩人处了三年多。”从这以后,女友离开了符传泉。

    秘拍侦查小组拍回了上百盘带子,通过对一份份侦查信息、秘拍录像分析整理,警方不仅摸清了16个犯罪团伙的作案规律,连他们的生活习惯也已了如指掌。

    抓捕行动在海口同时展开,符传泉和吕大俊参与了抓捕董大。还是在龙昆南路的湘菜馆,喝得醉醺醺的董大,突然被抓。他用疑惑的眼神望着符传泉,明白过来后,狠狠扔下一句话:“小子,出来了、我放不过你。”符传泉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你怕是出不来,没这个机会了。”

    眼下,吕大俊正准备以搭档符传泉为原型,拍一部电视连续剧。符传泉则被推荐参加由电视观众投票、正在进行的“2006我最喜爱的十大人民警察”的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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