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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年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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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心人”重生记
2006-08-23
实习生 杨芳
    

    抢救

    7月22日,又一个闷热的暑日。早上7点刚过,侯明义想出去吃早点,他从济宁医学院附属医院8楼的病房出来,穿过一条槐树成荫的小道,拐过两家百货门市部,来到了吉祥小区,三四家卖包子、油条、羊汤杂碎的食摊挤在这片白色居民楼的角落里,摊位前已经挤满了人。

    半个多月前,一米七五个头儿的侯明义接连三次上楼都感到头晕、恶心,随即住院观察。他是山东省7年前首例心脏移植者,当时27岁。那以后,他身体的任何不适都颇受当年为他动手术的济宁医学院附属医院的重视,成了这家医院的一个特殊病人。

    就在这时,侯明义突然栽倒在地,昏迷不醒,新买的摩托罗拉手机顺势从右裤兜滑出。

    乱哄哄中,有人捡起手机,拨通了120。这里距附属医院只有500多米,10多分钟后,急救车赶到。

    “哎哟,这不是侯哥吗?”两名前来救援的医务人员认出了他。自从7年前侯明义做了心脏移植手术,他就被安排在这家医院的收发室工作。

    不过,此时他听不到任何呼喊。经过检查,脉搏停跳,呼吸停止,神智消失。在医学上,这种意外而又急促的心脏骤停称为猝死。

    抬上担架车,急救人员立即通知了急诊科抢救室。同时一个做人工辅助呼吸,一个做胸外心脏按压。一刻钟过去了,侯明义还是老样子,“脸色青紫得吓人”。此时,救护车已经开到了附属医院1楼的急诊科。

    “快、快、快!”急诊科的正副主任、值班大夫和护士等人早已等候在那里了。200多平方米的大厅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简易呼吸机、急救推车、各种强心药物已摆放整齐。七八个医务人员将侯明义移到急救推车上,剪开他的蓝格衬衣,紧接着气管插管、胸外心脏按压、连接心脏监护仪、挂吊针、进药……“紧张得像打仗一样”。

    急诊科主任李治红同时要求:准备电除颤。这种形似熨斗的黄色仪器,能够形成高压直流电,为心脏起搏提供能量。同时继续胸外按压。按照惯例,每做一分钟按压,进行一次电击。

    “快看,跳了!”两次电除颤后,监护仪上的直线变成曲线,极不稳定。“继续按!”李治红吼了起来。他深知,这种严重快速的心律失常并不是复活。医学上称为室速,发作起来极易导致休克、心力衰竭,甚至心跳骤停。

    “还有希望。”李治红经历过电除颤17次后救活病人的情景,他不会轻易放弃。每分钟100次的按压,隔几分钟就得换人,大家“累得呼哧呼哧”。

    嘣——嘣——第3次、第4次……第7次电击,侯明义心跳恢复了。

    “心跳120次!”(正常人心跳是60~100次/分钟。)

    “量量血压。”

    “高压100、低压70。”(正常人是 90~140 /60~90毫米汞柱)

    “送往重症监护室!”李治红这才发话。

    “看着他脸色红润,瞳孔缩小,我就知道救活了。”事后李治红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忍不住地笑。

    经历了40分钟的猝死、抢救之后,侯明义又一次活了过来。

    换心

    侯明义在妹妹的眼里是个“潇洒”的帅哥。“不信,给你看相册!”照片上,侯明义昂着头,穿着深蓝色夹克和灰白色喇叭裤,皮鞋擦得锃亮,摆出佐罗的姿势。不过,这些记忆都封存在1989年冬天之前。那年冬天,他在农田里开手扶式拖拉机,得了重感冒,转成心肌炎。两年后,他的心肌就像“坏了的皮筋儿,没弹性了”,心脏比正常人大4倍。这时他患上了扩张性心肌病。

    侯明义的心肌渐渐失去了收缩功能,对心脏的泵血能力逐渐丧失。犯病的时候,嘴唇发紫,脸色蜡黄。由于“心烧得厉害”,大冬天嚷嚷着要吃雪糕。

    他们一家生活在济宁市中区的小乡镇。5口人靠着两亩多地的玉米、麦子过活,父亲修车,母亲偶尔卖卖馒头,“一个月全家有五六百块钱的收入”。

    在妹妹的眼中,侯明义是“兄妹三人中最调皮的,不爱学习,只想做生意”。初中毕业后,他做起了小买卖,“总是赔的多些”,有时一个月也为家里补贴个两三百块钱。

    自从17岁得病后,家里有点钱都花给了他,“什么都尽着他”。心肌病冷、热最为难熬。一年大雪天,他心慌得厉害,想吃葡萄罐头,母亲跑遍周围的商店给他找。到了夏天,花90块钱给他买了台电风扇,成了家里惟一的电器。

    可是,侯明义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每天,他要吃3大把药。一年中,有半年躺在病床上,成了济宁医学院附属医院的知名病号。为了给他治病,侯家人花去了“能买套房子的钱”,也欠了不少债。

    直到1999年春天,附属医院的领导来访,表示愿意免费提供心脏移植手术。当时,山东省这样的手术还没有一例。

    心脏移植手术是将衰竭的心脏移除,植入一个健康的心脏来代替,适应的人群是65岁以下的终末期心脏病患者。此类患者经内外科治疗无效,病情不易逆转,移植是惟一有效的治疗方法。当时,27岁的侯明义已患病10年,十分符合条件。

    院方还告诉侯家人,“如果不做手术,一年内死亡的可能性是75%”。不过,手术的难度和风险颇大,“如果失败,一丁点儿存活的可能都没有”。

    对此,最为积极的是侯明义,他很想活下去。“孩子愿意,我也认了!”母亲说,“能治好更好,治不好就当实验吧!”虽然对病情有些无奈,但总心存希望。

    “1999年5月27日”,主刀大夫之一武广华回忆起7年前的手术时脱口而出,“快要割麦子的时候”。作为济宁医学院附属医院的院长,他组织、策划并指挥了这次山东省首例同种异体原位心脏移植手术。

    那天早上9点,经对方家属同意和律师签字,武广华等乘救护车到60公里以外的地方采取供体心脏。为了保证完好无损,医生需要把4摄氏度的停搏液,灌注到供体心脏中,这是一种含有高钾和鲜血的特殊液体。接着,裹上双层无菌塑料膜,放入装满冰屑的保存箱。

    “这是侯明义手术成功的原因之一。”心脏外科治疗中心副主任马黎明认为“他们很有缘”。他提到的“有缘”,是指供受双方年龄、血型、免疫系统等方面的相配程度。因为肌体的免疫系统会把植入的器官当做异物攻击,从而引发排异反应,而相配程度较高则能降低排异反应。

    与此同时,侯明义在医生的搀扶下,慢慢走进手术室。家人天还没亮就骑车赶往医院。他的母亲现在提起当时的手术,声音还有些颤抖:“前一天晚上没睡觉啊。”

    根据事先约定,手术室医生得知供体取出后,开始实施麻醉,供体即将赶到医院时,准备开刀。8分钟后,侯明义的病心被取出,放入脸盆大的不锈钢器皿。正常人的心脏和自己的拳头大小差不多,侯明义取出的病心在容器里占了1/3的地方。

    为确保血液循环正常运转,开胸后为侯明义连接了体外循环机。这个仪器由血泵、监测和变温系统构成,能够在7个小时以内取代心肺功能。

    经过修剪的供体心脏放进了侯明义的胸腔内,上腔口、下腔口、肺动脉、肺静脉、主动脉,逐个对应、吻合,用75~90厘米长的医用聚丙烯线缝合,“细密到不出一丝血”。90分钟后,供体心脏在侯明义体内开始正常心跳,血压等各项指标恢复正常。又过了1个小时,体外循环机撤离,心脏移植宣告完成。

    手术后两个月,侯明义顺利渡过急性排异期难关,康复出院。两年后,在医院的操办下,他结了婚。去年元月,他有了一个女儿。

    恢复

    7月22日早上,接到抢救室的电话时,重症监护病房主任杨海卫刚上班不久,照他的话说,当时紧张得就像“自己孩子得了急病”或“雕塑家心爱的作品被毁坏”的感觉。7年前的手术后,他43天没回家,一直负责监护侯明义。

    根据经验,杨海卫分析猝死起因于排异反应引起的冠状动脉内膜增生,目前还有待证实。不过,一半左右的心脏移植者均有过猝死。而在猝死人群中,仅有5%~10%的人能够存活。抢救及时是主要原因。一般而言,在心跳停止4分钟内进行抢救,在8分钟内进一步医治,救治率可达45%。

    国际上,心脏移植手术已发展为常规治疗。早在2002年,全世界已经完成66000多例。美国器官分享网络的数据表明,截至今年5月31日,美国已经完成39603例,其中1年存活率为86%,3年为79%。

    相比之下,中国发展极为缓慢。1978年以来只完成了200例左右,1年的存活率为60%。原因之一是供体来源太少。与肝、肾移植相比,心脏移植对供体的要求更高。心脏停跳后的肝、肾都可以用于移植,但这时的心脏就不能用作移植了。国外获取用于移植的心脏通常是在医院进行,但我国目前获取心脏却很难。

    在美国,有专门负责供体的中心,并实行全国联网,随时掌握着发生在全国各地的车祸、脑死亡等情况,从而保证了可以及时有效地获取供体。而各大医院则与上述中心联络,获得所需供体的信息,然后依照信息提供的时间先后“排队等候”。

    除此之外,费用高昂也是巨大障碍。一般而言,手术费用是20多万元,此后必须终生服用的免疫药品等费用,每年上万元。一位专家开玩笑说:“这对于一所医院都相当于放颗卫星!别提普通老百姓了。”

    现行的医保体系对器官移植的准入制度也是制约因素。据了解,心脏移植后的抗排异用药和肾移植是大致一样的——任何器官移植后所进行的治疗都是控制免疫排斥反应,所用的药物也基本相同。但目前肾移植的手术费和药费可以部分报销,心脏移植的费用却没有纳入医保。

    每年,我国有1000万心脏衰竭的患者,其中200万到300万人因心衰而死亡。但是,只有50个患者有机会接受心脏移植手术。

    作为其中的幸运者,8月19日,侯明义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鼻孔连着一根吸氧的绿色管子,胸上接着监护仪。见到同事,他黑黑的脸上露出笑容。

    “侯哥,还认得我吗?”

    “我能不认识你吗?党办小王呀!”他口齿不清地回答。

    “嘿嘿,还记得我呢!前几天还说我是小朱呢。今天早上吃的啥?”

    “中午吃的饺子。”

    “这是咋回事?”一旁的父亲叹气道,“以往的事儿能记住,就是现在的记不清。”

    “很可能是猝死导致的大脑损伤。”杨海卫分析。正常情况下,心脏、呼吸停止8分钟后脑细胞就开始死亡。

    猝死救活后的第7天,侯明义苏醒,血压、呼吸等恢复正常。第8天,手指能够活动,会发出“嗯啊”两声,不认人。现在,在别人的搀扶下他能够走20米了,着急了还会跟父亲顶嘴。医生对他的恢复前景较为乐观:不过若要完全恢复,起码需要3个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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