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去看老爸，哥哥悄悄跟我抱怨，说老爸总不让人处理掉一些废旧物件，把个好端端的家整得跟废品回收站似的，让我劝劝老爷子。

    我像平常那样来到老爸的房间陪他聊天，一边帮他捶背捏肩，一边把废旧物件不仅有碍雅观并占地方外，还容易窝藏老鼠、蟑螂和滋生细菌等道理一一说给他听，请他允许我们把这些没用的东西或卖或扔，还屋子一个宽敞整洁的面貌。但老爸任凭我说破嘴也不肯答应，且我的提醒竟激起他回忆往事诉说历史的欲望。他指着缝纫机说：“这是你妈生前留下的，是我们家的有功之臣呀，当年我被打成右派，就是靠了它和你们妈妈的勤劳，才给我们家赚来日日米菜钱，那时你们身上穿的都是它缝出来的呀。”说罢又去抚摸那件老掉牙的旧棉袄：“这件军大衣，是你们的克亚叔叔当年冒险从吉林部队寄给我的，当时家里实在是穷啊，这件军大衣白天给我当袄夜晚给你们当被，不知带给我们多少温暖哪。还有这台电视机，是你大舅在80年代初第一次从香港回故乡探亲时送给我们的，那时有电视的人家极少，一到晚上，我们家总是挤满了来看电视的邻居，好热闹啊。”然后说到画框，画画是他当年的一个梦想和精神寄托，这画框里的画是他年轻时第一次也是今生惟一一次画作在市里得奖的纪念；而那几扇换掉的旧窗，是他和妈妈在极艰难时期白手起家盖楼时做下的，几十年来一直为我们家遮风挡雨。“我对它们已经有了一份共患难的感情了，实在不忍心丢弃……”在爸爸心里每一件旧物件都有它不容轻贱的功劳与来历。在这样一种温馨的氛围中我实在不忍再说什么。过后我让哥哥见机行事，或偷偷卖掉或悄悄扔掉。

    几天后的一天中午，哥哥惊慌地打来电话让我赶快去一下，电话中哥哥因为紧张话都说不清楚，只知道他悄悄把那些废旧物件处理了几件，结果老爸发现后竟气痛交加突然引发心绞痛昏倒在地，经过抢救总算救回老命，但老爸却像失了什么心爱东西似的始终缓不过那口气，口口声声要哥哥去把那几件东西找回来，否则不认他是儿子。我赶到爸爸家，还没开口，他已经像一头暴怒的老狮子一般咆哮起来，颤抖着手指戳向我和哥哥：“我知道，你们看我老了，讨厌我这个废物了，恨不得马上把我也处理掉，我知道，我知道……”一边骂一边竟老泪纵横。我和哥哥吓得连说“不敢”，又是解释又是表白，可是，任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从那以后，再难见爸爸的笑容，饭也日渐吃得少了，夜间好晚了还见他房间里的灯亮着，人也变得不爱说话了。我心痛内疚，却十分不明白，仅仅一些废旧物件呀，为何竟让老父如此伤心，甚至我还惊讶地从他哀伤的眼里看到一丝苍凉与绝望。

    父母养育之恩山高海深。我觉得我和哥哥无意中对爸爸做了一件残忍的事，我的心惶恐而茫然，不知道要如何才能重新让爸爸恢复往日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