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虚假的文化重担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在讲文化和现在我们遇到的问题的时候，我的基本思路是我们要卸下很多虚假的文化重担，才能承担起真正的文化责任。现在我们肩上压了很多虚假的文化重担。有人认为我们这个文化太糟糕了，也有人说伟大得不得了，21世纪是中国文化的世纪，这都有虚假文化的存在。其实说穿了，过去封建的文化对我们是有影响的，但是好是坏主要取决于我们自己。我们从生命开始就开始踩在这块土地上，寻找自己生存的道路，在寻找生存道路的时候，寻找各种各样的智慧，吸取各种各样的教训，建立各种各样的理念，这个理念当中有全人类共同的，有我们民族的。为什么吸取这个，不吸取那个？这都是我们的责任，这个时代的责任，不完全是孔子的责任，那太遥远了。

    我在世博会上看到几个中国馆，都感到比较失望。为什么？不是钱花得不够。原因是对中国文化的思维、对古代思维一片混乱。巨大的浮雕上有珠算、有四大发明、有孔子、有孟子、有屈原，不知所云。

    我发现很多古代的东西是人类共同的东西，比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国外其实也有很多文本，只不过不是中文写的。

    在对中华文化的认知上，古人讲过的话难道就是古人的实践吗？他们讲了几句很重要的话，我们就以为他们就是这样过日子的，恰恰相反，他讲的话不见得就是中国人的实践。比如说君子之风，知道的只是读书人，而当时的读书人在中国的比例极少，而且读书人也没有实践到，只是知道。

    我同意陈寅恪的说法，对中国历史真正产生影响的是公私制度。公的制度就是封建集权，私的制度就是家庭伦理。明朝的时候西方文明和中国文明有过非常友好的组合。利玛窦的遗言是充满快乐的，中国人对他的接纳也是惊人的。

    不应该对儒家或者某一种学说过分宣扬

    儒家学说宣传最少的是唐代。宋代是宣传的。但唐代也并不是对儒家有意见。我觉得到了强力传播一种学说的时候，这个时代好像就有点问题了，像要找药方了。

    唐代生的病不大，所以他不找药方。全世界各地的人都可以来，还可以做官，唐朝诗人里还有波斯人。儒家学说很优秀，其他学说也很优秀，但是我们不要用一种理论提纯法和切割法对我们人类和我们中国文明的传统进行我们所需要的切割，然后得出非常简单的结论，作为我们这个伟大时代的批评武器或者安慰武器，这样不太合适。

    我们现在面对的很多问题是我们自己遇到的。三四百年以前全世界无论是工业化还是创新差不多都很落后，欧洲的中世纪落后到极点。宋代的时候，中国在很多方面还走在世界前列。当然宗教改革、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一直到工业革命，这个潮流我们没有经历到，所以在这点上，在工业化方面，我们落后了。

    但我们不能把文明的系列，设想成一个完整的系列，不是这样的。

    我们知道巴比伦文明是很辉煌的，后面是波斯文明和印度文明，我们能够说现在印度软件业的发达，是古印度文明的复活吗？

    2500年以前，人类非常奇怪地进入了哲学时代，全世界最聪明的头脑同时产生在地球上。释迦牟尼和古希腊思想家同时出现在这个地球上，古波斯的拜火教的教父也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当希腊诗人在爱琴海边上思考人和自然的关系，印度诗人在恒河边上思考人和神的关系时，中国诗人在思考人和人的关系。一个是人和神，一个是人和自然，一个是人和人，谁也不落后，而是奇怪的分工。

    不要夸大我们现在遇到的问题

    我不认为中华文明现在会成为阻碍科技发展的原因。我不认为中华文化本身是封闭的存在，本身不封闭，怎么阻碍外来文化？只有封闭才会阻碍。

    现在遇到的问题可能是人类共同的问题，我考察过从中东到南亚的很多国家，他们的这些问题比我们大得多得多。不要设想我们现在的问题多得不得了，好像我们在阻碍着进步。我们为什么几十年经济就能上来？经济能上来，要相信其他的东西也是可以改变的。文化比较慢一些，但是不可能一直慢下去，对这个问题我是比较乐观的。我担心的是，文化硬块使本来已经变软的社会思维重新走向僵化。

    我们的历史非常漫长。但我不希望说，我们的落后是因为两千年的原因。我不赞成文化界做这样的游戏。

    我最担心的是当代未转型的文化，不是孔子、孟子的文化，而是极“左”思维，虚假思维。这不是古代的东西，基本上是现代的产物，把它去掉以后，能够成为我们科技创新、和全世界接轨的非常主要的一个先导。在这个问题上，文化界应该感到一种深深的责任感。我希望全社会都来为新文化的创造提供力量，而不要只靠原来的学术界和文化界。一句话，用松动的态度面对活跃的时代，用开放的思维来面对全球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