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某地一官员聊天,他发牢骚说:如今的官儿太难当了,不管怎么费心制定一项政策,不管这个政策多完美,一出台总会遭到百姓不分青红皂白的苛责,什么不尊重这个权利、没考虑那个利益的,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鸡蛋里面挑骨头。缺乏对公共管理的理解,不能站在政府立场上全面思考问题,而是以过于理想化的标准苛求政府,这种思维很不健康。 能够理解这位仁兄的抱怨,当下的舆论确实有这种“事事苛求政府”的倾向。无论政府部门出台什么规定,无论这种规定多么力求平衡多方利益,总会有批评的声音,总会有人拿“人家欧美怎么做”来类比,生造出一些理想化的“权利”,苛责政府。这种事事站在政府对立立场的批判思维确实很不健康,政府不是哪一类人的政府,它的决策得考虑到社会每一相关利益方。既然政府是有限责任,那么不仅权力,它的责任也应该是有限的;公共管理并非想当然的事,而是一种得依靠实践理性、协调智慧和管理技艺的事务,公众很多时候得设身处地地站在政府的立场上理解决策,而不是以过于理想化和玄虚的“权利”与政府唱反调。 虽然这么说,但我认为造成当下舆论动辄苛求政府的原因,不是公众的刁钻、偏激或情绪化,而是一些政府部门自身的专断,即把公众排斥在决策参与之外。试想一下,当公众被要求接受一个外人突然强加给他的,与自己生活、利益直接相关却不与他作任何协商的制度时,即使这个制度再完善、再力求协调多方利益,公众也不会主动站到政府立场上去“欣赏”和“赞美”它,而会在“被强加”意识下尽量为这个“外来之物”找毛病挑刺儿。 只有充分吸收了公众参与的政府决策,公众才会自觉地“站在政府立场”去理解公共管理,理解协调多元利益的不易,理解达成共识的难度,认识到公共决策不是想当然之事——政府部门关起门来搞决策,把公众排斥在讨论和决策之外,他们如何能“站在政府立场”想问题? 如果说“站在政府立场”代表着一种务实、理性、谨慎、公正地看待社会问题的公民美德,那么,这种公民美德是需要训练的,需要设身处地的政治参与训练。只有参与到政府的公共决策,一次次听证会上激烈的交锋、一次次自己的意见在业委会遭到邻居的反驳、一次次用手投出自己的票,公民的这种美德才会被训练出来。一方面,他们能在参与过程中体验到利益博弈的艰难,从而能务实地理解社会问题;一方面,因为决策是有自己参与而作出的,他们在参与过程中已经被说服,所以不会质疑自己的选择。 同时,吸引公众参与,也是政府减少决策风险的最好途径。如果政府部门事事专断地决策,公众只有接受而无决定制度安排的份儿——这种情况下,当他们作为政策的被动接受者,遭遇到种种不利后果后,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抱怨政府迁怒官员。一旦政府垄断着无限权力,就必须对社会问题承担无限责任。 写到这里想到托克维尔对法国大革命前夕社会状况的描述。他解释了那时的法国人民,为何变得那么沉迷于一些作家的抽象民主理论和激进自由理念,那么热衷于拿虚幻的自然权利苛求政府,正源于民众被排斥在公共决策之外。 今天中国许多百姓不分青红皂白地苛求政府决策、不设身处地地理解政府决策,跟当年法国人的思想状况有异曲同工之处:当他们被排斥在事关自身利益的决策之外后,久而久之,民众的想像就抛弃了现实社会而沉湎于虚构社会,被一些抽象的、不顾现实限制的理论所吸引,并以这些理想化的标准和抽象的理论苛求政府决策,情绪激昂牢骚满腹。 沉浸在虚幻的权利想像中而不顾现实约束,这是一种危险的民众情绪。只有更多地让民众参与,让公众成为诸种政策的主动者,才能消弭这种危险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