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研伊始，他就为我和同门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每月读多少书，写多少字的读书笔记；有时，他会打电话到寝室，抽查我们有没有上自习或去图书馆，学习任务是否完成，论文的每一步进度。

    起初我们感动到落泪，为有这样认真负责的导师。但长此以往，不由得疑惑，我们真的要每分每秒为学术？

    一次，他抽查，发现同门去看电影，于是告诫：“你们不能这样贪玩，浪费时间。有工夫要好好看书，好好搜集资料。”

    又有一次，他碰到我和男朋友在校园散步，再见到我时，苦口婆心地说：“你们现在还年轻，不要急着谈恋爱，要静下心来做学问。先立业，后成家！”

    可是，老师，我已经二十四了，难道还是在早恋？

    所里流传甚广的经典段子，发生在我和杨导间。

    那天，在他的办公室谈完论文，他问我：“还有别的问题吗？”我看看他穿了一个月的蓝色衬衫，实在忍不住说：“杨老师，您能不能不要一个月只穿一件衬衫？”

    他瞪着我发了会儿愣，而后认真辩解：“特特同学请不要误会，我不是只穿一件衬衫，是买了一件后，觉得不错，又买了件一模一样的，我是换着穿的。”

    我无语，大家听了我的转述后都无语。然而这种事发生在杨导身上实在寻常。

    他向我们展示过他每日的时间表，从早上6点半到晚上11点安排得密密麻麻，他每天拨点儿时间接送孩子，拨点儿时间吃饭睡觉，其他的根本无暇顾及。

    他的生活没有娱乐，没有放松，所以你娱乐，你放松，他就会觉得浪费时间，是“贪玩”！你若告诉他，周末出去溜达了，或者昨天您找我，我不在，上街了。他统统不理解，他不注重生活质量，所以别人注重他就匪夷所思。

    一日，大师兄喜得贵子，满月之日，请我们吃饭。从他家出来，月色下，杨导顿住脚步，叹着气对我们谆谆教诲：“你们大师兄，要是听我的话，读博期间不结婚，结婚后，不这么早要孩子，他可以做得更好，更早出成果。”

    我们质疑：“师兄已经三十啦。”

    杨导不以为然，他表示，自己三十五才结婚：“你们博士毕业前，都不要结婚，容易分心。”

    没有人反驳，月色下，博士师兄和师姐们的脸色却都闪烁着奇异的光，阴晴不定。新学期开学，那晚阴晴不定、脸色闪烁的某人消失了。

    不久，电话从大洋彼岸来，失踪的李师姐报告导师，她已婚，并跟老公双飞，她已经办好了休学一年，一切都偷偷地进行，偷偷地完成了。

    杨导大怒，第二日上课，神情黯然。我们只能叹息着，可谁都明白，读硕士时，李师姐第一次提出要结婚，被杨导严词痛斥，她那时起就已经有了心理阴影，再加上随后的多次争执，才造成今日局面。

    杨导震怒之余，痛定思痛，他仿佛突然意识到，强扭的瓜岂止不甜，甚至不能凑合着吃。从此，杨导不再阻止学生恋爱、结婚，可怕的是，他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他开始催促我们这些学生赶紧恋爱结婚，赶紧生孩子，他的目的还是一个——“落实一切，安下心，就能好好地做学问了！”

    杨导在改变，虽然他是变换汤不换药，但多少让我们这些不肖弟子们舒服些。

    去年教师节，去杨导家做客，见到他的女儿。

    杨导得意地向我们展示给这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安排的时间表，什么时候早读、复习、预习，什么时候游泳、画画、弹钢琴，他给小姑娘制定了一整套成才计划。

    但他又说：“这孩子老有抵触心理，好像学习都是别人的！”杨导说完，别有用心地瞅了我们一眼。

    我和同门相视而笑，我趁机对杨导说，把大人的想法强加于孩子，首先要考虑她是否能接受，一味读书，只会变成书呆子；再说，人生有很多项内容：感情、事业、学业，某一样高分不算成功，要学习也要会生活，学习好不算满分，平均分高，才算快乐人生。

    杨导沉默很久，他似乎听出，我不只是在说他的小女儿。

    新年，我和同门再次拜访导师家，带着一束鲜花，插在花上的贺卡上写满祝福的话，用他上课教我们的少数民族语言。

    杨导打开贺卡，眼睛一亮。我们放下心来，一路上担心他会批评我们，成天心思用在和学习无关的事情上，不把时间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闲聊时，师母对我们说，你们杨老师，最近表现不错，要搬新家了，主动参与装修。特地起了大早去新房，观察一天。

    “观察一天？”我问。

    杨导踱步过来，拿着一个小本子给我们看，他说：“我待在新房里，花了一天时间，仔细记录了每个房间阳光从暗到明，从明到暗的具体时间，以此作为安装几盏灯的依据。”

    我们大笑，师母又补充，同系的王导也是邻居，向杨导借他的记录，杨导思索片刻，说：“对不起，这是我整理的数据。”

    我们成天思量着学术和生活哪个更重要，没料到最终，杨导将学术这般融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