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典型的没被成功社会化

    “给你们念念，我这么给他回短信行吗？”吴曼举着手机，大拇指上下左右灵活地舞动着。24小时之前，她刚刚完成了一次还算成功的相亲。对上眼儿只是万里长征迈出的第一步，接下来，俩人开始短信互动。男孩告诉吴曼，自己正在公司加班，还没吃晚饭——此时已是晚上9点了。

    “哈哈活该！老板又不在，您这会儿当劳模也没用啊！”吴曼的拇指放在手机“发送”键上，一边念一边征求群众意见，“这么回，还行吧？”

    坐在一旁的庞文和婷婷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想跟他吹啊，还是想跟他成啊？！”庞文率先反应过来。“就是，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婷婷帮腔：“女孩，说话要注意一点儿，温柔！这个时候你应该对他表示关心，问问怎么那么忙啊，加班到几点，要说‘不吃可不行，要注意身体’之类的。咳！”

    吴曼吓了一跳：幸亏没发出去。不过，挨了两个密友这一顿批评，她还真觉得挺委屈，“多假呀？！再说了，我们刚认识1天，不想弄成我多关心他多在意他的样子嘛。”

    “那像你刚才那么回短信，不是明摆着挤对人家吗？冷嘲热讽的！”“就是，还‘您’、‘您’的，你让人家怎么想？”“咱就不能正常一点儿，好好说话？”“要是你收到这样的短信，你什么反应？”庞文和婷婷轮番上阵，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着。

    吴曼确实不是个淑女，温婉贤惠多愁善感之类形容女性特质的词她一个都沾不上边儿。在朋友们眼里，她够善良，够活力，够“多金”，有清晰的头脑，远大的理想，宏伟的抱负，旺盛的精力。优点一大串，要不是她那“直肠子”和说起话来毫不留情的嘴，这个女孩该算得上完美。

    吴曼总是觉得，做人就该透明一点儿，甭管跟谁，想什么就要说什么，要把自己的意见勇敢表达出来。要是一句话得在肠子里转上三四个来回，翻来覆去斟酌权衡再说出口，那不得给人憋死？用她自己的话说，“那多假呀”。所以，不论是跟好朋友拌嘴，还是跟老板bargain工资，她从来都是想说就说，根本就不懂得考虑什么后果。

    每次庞文跟吴曼出去，总要格外小心，因为吴曼总能整出点儿幺蛾子，“太容易招人打了”。比如去饭馆吃饭吧，她一会儿拉住服务员，一脸真诚地问：“咦，你们的菜量怎么变小了，这就是变相涨价吧？”一会儿又半开玩笑地说：“给这么少，还装个这么大的盘子里，多占地儿呀！”每逢这种时候，庞文总是觉着丢人，一言不发，头埋得低低的。

    好在吴曼长了张娃娃脸，说话的语调听上去又很欢快，不像成心找碴儿。所以人家服务员顶多就是瞪她几眼，懒得跟小姑娘计较。

    “谁都看见了，谁也都明白怎么回事，怎么就非得你给说出来？！”出了饭馆，庞文抱怨道，“你这就是典型的没被成功社会化。”吴曼张了张嘴，啥也没说。

    突然发现没了斗嘴调侃的土壤

    其实，庞文能悟到这些，也是付出了惨痛代价的。

    高中时代的几个好友平时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一起斗嘴，这其中就包括吴曼和婷婷。大家都知道彼此没有恶意，于是放开胆子互相调侃，无论谁说出什么话来，下面肯定都有人能给“接住”。说实话，斗嘴也是需要对手的，遇强才会更强。三年之后高中毕业，几个人的思维敏捷程度和口头表达能力都得到了极大程度的锻炼。

    庞文把这一“优良传统”带入了大学，却发现吃不开了。一个曾经挺要好的朋友，就因为庞文说了她一句“你嘴那么大，整个一个小广播”，就此恩断义绝形同陌路。

    还有一次，几个女孩一起约着出去玩。庞文看天气太热，主动掏钱请客，每人一瓶矿泉水。其他人都没什么问题，唯独小赵，左手换右手，右手又换左手，死活拧不开瓶盖。庞文侠肝义胆挺身而出，接过瓶子咔嚓一下就把盖子拧开了。如果事情到此结束，一切相当完美，可庞文不知道为什么从嘴边秃噜出一句：“这儿又没男生，装弱不禁风给谁看哪！”

    因为一句笑话，之前做过的一切就都白搭了。小赵阴着脸，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搭理庞文。

    最让庞文刻骨铭心的是大二那年迎新。大一大二的新老同学坐在一起，辅导员挨个点名让大家彼此认识一下。师妹中有个王秀珠，按说女孩叫这名字相当正常，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偏偏凑巧的是，庞文班里有个王秀。

    “王秀珠！”辅导员喊。“到！”

    “哈哈哈哈……”别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庞文已经笑走了形儿，一边笑还一边颤抖着声音学：“王秀，珠（猪）。”

    哄堂大笑。

    两个王姑娘也在笑，一脸尴尬。

    从此这个段子在系里经久不衰，王秀和王秀珠成了知名人士，谁见到她们都要把这个名字重新断句喊出来。开始的时候庞文也觉得好玩，“怎么能有这么搞笑的事情”，可到了后来，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拿这事跟王秀和王秀珠开玩笑，庞文开始觉得有点儿不合适了。“想想挺后悔的，我当时干吗多那一句嘴呢？显得我反应快似的，肯定伤害到她俩了。”

    一系列事件之后，庞文开始意识到，人活到这个岁数，话就不能随便说了。有些话，自己说自己可以，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肯定让人听着不爽；有些话，一对一的时候可以说，哪怕稍微过火一点儿也问题不大，但要是有其他人在场就要注意了；还有一些话，是禁区，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万万不能说的。

    为什么非要昧着良心说些违心的话

    困扰婷婷的，是该说什么。

    马上研究生就要毕业了，最近婷婷正忙着四处求职。她深知当下找工作的高难度，所以每次面试都格外认真——提早准备，上网浏览“面经”，从头到脚的行头也置办得相当大方得体，烫了头发，化了淡妆。

    这都不是问题。最让婷婷头疼的是，面试考官经常问一些问题让她不知所措——说实话吧，估计offer就得飞了；不说实话吧，她又实在不擅长编故事，只能支吾。

    最近的一次，面试时考官问她：“除了我们这儿，你还投别的地方了吗？”“嗯，我还去考了公务员。”“那要是我们和公务员同时录用你了，你怎么办？”

    要是真有这好事，婷婷肯定毫不犹豫，选择当公务员——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理想。因为她觉得，公务员虽说收入不算太高，人际关系也比较复杂，但起码这个工作相当稳定，生活有规律，也不至于太累。

    “同时录用我了……我就……”婷婷知道，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是“我愿意选择来贵公司”，但她就是说不出口。大脑一片空白，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冒出这么一句：“嗯……公务员那边的通知一般会下得比较晚……”

    不用想也知道，面试失败。

    至于她孤注一掷的公务员面试，也出现了类似问题——“你愿意加班吗？”

    除非是傻子，哪个精神正常的人会愿意加班？可是同一小组参加面试的同学纷纷对加班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当然，工作第一，如果工作需要，我当然愿意牺牲个人休息时间。”“我们还都年轻，年轻人就该不怕吃苦。”……

    轮到婷婷了。平心而论，她对加班的态度是相当抵制的。她一向认为，工作仅仅是工作，决不能侵占休息时间。如果工作占据了生活的全部，那人生就太没有乐趣了。婷婷总爱向朋友们宣扬她的那套职场理论：我绝对不会少干活，但我也决不可能主动多干活；我不想争先进受表扬，只希望能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过平淡日子。这有什么不对吗？

    可是在面试的时候，婷婷是肯定不会表露真实心意的。“嗯，要是工作做不完，非加班不可的话，我也可以留下来。”婷婷最讨厌“谄媚”，这样回答已经是她的底线了。

    “为什么？”走出考场她立刻拨通了好朋友的电话，“为什么我不能说出真实想法，而是非得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工作狂才能找到工作？那些昧着良心的话，到底该不该说？”漫画：杨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