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重读了两本旅行记,发现和以前一样,作者记述在旅途中吃苦受难的段落仍然最让我兴味盎然。这两本旅行记是斯文·赫定的《我的探险生涯》和切·格瓦拉的《南美丛林日记》。 斯文·赫定1895年开始他历时3年6个月零25天的中亚之旅。赫定的旅行从斯德哥尔摩开始,最东的地方到了中国的新疆。其间的困难让人想起当年玄奘穿越西域的旅行,可谓历尽艰难险阻,九死一生。阅读这本书时,最让我揪心的故事,是他和旅队在沙漠中遭遇的干渴的折磨。有一次,他的旅队在炽热的日光下、在暴风中无边的沙海里跋涉,翻越无尽的沙山,一个星期滴水未沾。看了赫定的书,我才知道极度的干渴除了可以使人虚弱无比以外,还会让人皮肤干裂、关节僵硬、幻听幻视,产生疯狂的举动。最后,他们开始喝一切可以找到的液体:酒精、鸡血、羊血,还有兑了醋加了糖的骆驼尿液。结果是剧烈的痉挛、呕吐甚至昏迷。 在上个世纪50年代初纵贯南美大陆旅行的格瓦拉,是一个刚从医科大学毕业的年轻人,患有相当严重的哮喘病。虽然格瓦拉家境富裕,但他在路上的表现并不含糊。他和一个朋友靠骑一辆快散架的摩托车、搭顺路的卡车(船)和步行完成了整个旅行。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们在智利的沙漠中为了避暑,“把毯子系在电线杆与里程标之间,然后躺在毯子下面:我们的身体蒸着土耳其浴,双脚晒着日光浴”。 沿途他们到各地警察局、消防局、医院的厨房和各种各样的工棚借宿或者露宿,靠在轮船上清洗厕所、给烤肉师傅打下手、在麻风病村服务、帮当地的足球队踢球等等他们从来没想到过的谋生方式,赚得一点小钱维持他们微薄的开销。他们甚至乞讨。但是,即使他们兜里有几个钱,也决不会花在旅馆的客房开销上,格瓦拉自豪地宣称:“像我们这种身份的探险者宁死也不会到一家旅店里去花钱换取一点小资式的舒适。” 有意思的是,对这些艰难的历程,作者写来既不是炫耀,更不是哭诉。作者写它,因为它是有意义的经历。而读者如我,对那些经历,有某种程度的向往。这是为什么呢?我的答案是,也许我们该仔细考察一下我们的生活状况。 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代人很像生活在鱼缸里的观赏鱼:每天的日子都一样,有时候兴高采烈地游几下,有时候失魂落魄一样呆在原地不动,有时候梦游一样从鱼缸的一头游到另一头,再下意识地游回来。食物会定时从天上掉下来,而进食也成了例行公事。的确,那个居住空间看起来还蛮像样子:像龙王爷的水晶宫一样晶莹剔透,像隽永的山水诗一样清新爽洁;温度永远像春天,永远晴空万里,永远波澜不兴;食物永远充足,没有渔网从头上罩下来,也没有不讲道理的鱼过来争食。 但是,这样的生活是不是离人类的天性有点儿远?说到底,人和其他动物一样,是自然的孩子,天性里需要风雨雷电的洗礼,需要山野气息的陶冶,需要饥饿和危险来警醒他的神经,需要艰难的环境来磨炼他的爪子、肌肉和日益退化的各种感官。这也许是我们需要旅行的最充分的理由之一:回到自然。 其中的矛盾和诱惑正像格瓦拉的梦中所见:“巨大的疲惫压倒了我。在半梦半醒中,我听见一个周游世界的囚犯在兴奋地对他心不在焉的听众吹嘘自己的异国经历。当他身边的人为更清楚地听他的讲述而靠近他时,我能听到那些温暖而富有诱惑力的词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