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美各国旅行，无数次听不同的朋友说，父母来了，像蹲监狱一样待了几个月，回国了。我最好的朋友的父母，到他们的儿子在东京的家住了三个多月，回来以后，和我聊起在东瀛的日子，愁容满面。愁什么？和那些从欧美国家的子女家中归心似箭的老人一样：语言不通啊，电视看不懂，书报看不懂，街坊邻居不来往；人生地不熟啊，干什么都不方便；如果有孙子带那就很幸运了，辛苦不辛苦先不说，至少还可以帮帮忙，好歹也借此打发一些时日，否则，无所事事、无所用心、度日如年啊。

    还有一位认识的老先生在美国加州伯克利住过半年，据他的儿子告诉我，有时候在家里实在待腻了，老先生就在挨着大街的墙根一站，希望能像在国内一样靠看看热闹打发一些时间。可是，可怜的老先生，站上半天常常连人影都见不到一个，真是绝望。

    我问朋友，他们为什么不去旅行呢？为什么不抓住机会到处看看呢？多少人羡慕他们，多少老人去一次香港就觉得夕阳轰轰烈烈地红了一次呢。朋友转述了父母们的解释：孩子太忙了，不忍心太多占用他们的时间、消耗他们的精力。据我看，这个说法的另一面就是，老人们如果不和子女一起，就不能旅行。没有子女推荐目的地、没有子女开车、没有子女当翻译、没有子女包办饮食，就不能旅行。做父母的体谅儿女，慈爱之心，让人感动。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自己真的就不能旅行了吗？

    我跟去日本看儿子的伯父、伯母说：你们知道不知道，东京的公共交通系统，是全世界最发达最方便的，只要让你们的儿子给你们要一张免费的地图，你们稍微做一点功课，你甚至不用说一句日本话，就可以逛遍东京城，而且在某些方面比逛北京、上海还要方便：在东京，不论你在任何地方，离你最近的地铁站都不会超过500米的距离。孩子忙，你们不忍心打扰，这很对，但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的孩子多希望你们在国外的这一段时间过得开心啊！你们都是从凡事自力更生的时代过来的人，你们最爱看《人间词话》，那么王国维在日本生活过的地方，你们就不想去看看吗？你们是抗战时代过来的人，二战结束的时候，日本人在美国军舰密苏里号上签了投降书，受降式举行时密苏里号停泊的东京湾，你们毫无兴趣吗？伯父是搞建筑出身的，东京有很多丹下健三的作品，不去观摩一下难道心里就一点也不痒痒？

    哈佛大学有个哲学教授，辞掉工作，跑到欧洲去云游，玩到90多岁。英国的哲学家罗素，一大把年纪跑到中国来的时候，病得很重，躺在病床上还在调侃自己：“告诉他们，罗素那条老狗快要死了。”他活了差不多100岁呢。四川大学有个退休的教授，70多岁了，自己背包去越南、柬埔寨、老挝周游了两个多月呢！

    你们腿脚还这么利索，脑子这么好使，可是，你们的好奇心哪里去了？其实你们没那么老。令死神望而却步的，是永无止境的好奇心。

    听了我的话，伯父、伯母骂我：“臭小子，你就咒我们吧。”我知道他们不是真的骂我，就像他们知道我没有咒他们一样。我觉得我是在给有机会出国探亲的父母们最好的建议和最大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