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谓土里土气乃土里来土里去。大城市里无土气,因为那里根本没有土。所以城里人每每拿农民戏耍,嘲笑他们土气。即便在全球农业最发达的美国也是如此。当年南部种花生的农民吉米·卡特好不容易一票一票选进白宫,却不料东部城市各大媒体不给这个农民面子,登出一幅硕大的漫画,上面的卡特耳朵里长着草,一家人不知道如何摆弄白宫卫生间里的高级马桶。 在北京三环路以内的钢筋混凝土堡垒中被关闭多年,胸脯中颇有郁气。前几日去了晋南乡下又沾了些许土气,于是一并倾吐,至为畅快。 我去的那个地方是位于山西南部永济县的一个叫做平壕的村子。这里是中条山下的一块肥沃的小盆地,人口4000人,耕地6000亩,乡亲们世代以种棉花和小麦为生计,年人均收入3000元上下。村里有一所小学、一所幼儿园、两个私人医疗诊所、一个老年俱乐部、一座教堂和一个公共汽车站。大部分农户都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部分人还有手机,其他如供销社、餐馆、公共浴池等生活设施应有尽有。这与多数人想象的中国乡村不大相符,不够贫穷。但这里农民的土气确是实实在在,既不张扬,也不做态,平铺直叙。木讷是他们最基本和自然的面部表情,与北方其他农民毫无二致。 土的一个特质就是被动无欺。在很大程度上农民就是华夏的一片土地,运气总是差,要么旱,要么涝。看老天的脸吃饭,都是被动反应。 土地的反应多数情况下是温顺柔弱的,如同平壕村的乡亲一样,乡里乡亲,一团和气。见了外人也客气,一般都不吝啬笑脸。收成不好他们叹息,收成好了卖不出好价钱他们认命不好,河水被污染了没法浇地,他们怯生生地抱怨几句,还是认命。好赖能吃口饭,活下去就成! 说到农民的吃,也是和土地一样实实在在。我看见过一家人娶亲,三百余乡亲摆流水席,从娘家吃到婆家,从上午十点到午夜十分,在乐队和歌手的助威下,如同抢收麦子一样吃肉喝酒,连村里平日最沉默寡言的婆姨都敢放胆叫唤“菜咋还不上哩”!农民吃酒席时最坦荡怡然。吃对他们永远是件乐事,此时他们表现出完全发自肺腑的愉悦和满足。常听到农民说,自己打下的庄稼吃到肚里最踏实。食物给了他们最大的安全感。农民的食物来自土地,离开了土地农民便不自在、不开心、不踏实,最后逼急了还要造反。 既然是片土地就要长庄稼或者草,年复一年,生生不息。庄稼收了,秸秆还要捣碎了烂在地里肥田。所以从前村里的老者们生前无不叮嘱后生把自己埋葬在自家的祖坟里,为的是不肥他人的田。干旱的北方大都时兴“半边墙”的房屋,就是那种只有朝自家院落倾斜的顶上盖瓦的房子,为的就是雨水不浇别人的地。 平壕村约半数的村民都去过北京、西安等大城市。只要有适当的环境,农民的学习速度之快,并不亚于城里电脑软件的版本升级。所以最重要的可能还在于如何引导或影响农民。 因为地少人多,农资涨价,农忙缺电,庄稼收了卖不上好价钱等等让农民们犯难的事情,平壕村绝大部分精壮劳动力都在外地打工,平日里村上埋人找人帮忙抬棺材都困难。我问,往后没人务农咋办?有个乡亲的回答让我意外:“厄(我)一辈子遭罪做了农民,咋还能让厄娃种地么。” 地荒了咋办?也许农民们自有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