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N年前的非著名文学青年王朔,曾经游荡在北京城著名的美术馆路口以东。N年前的人民大学会计系提前退役教师王小波,曾经从这个路口的北侧,骑着“一头特立独行的猪”,拱进知识公众的视线。如今,路口依旧在,只是王颜改。二王在各自的世界里,分别著名着,戏谑着,大智若愚着,炒或被炒着,伫立或游荡着。 美术馆路口的守护神之一——东四交通支队,可能拥有着全北京城逮违章文艺青年最多的若干交警。他们看见过太多的长发飘飘、光头闪闪、老顽童和假深沉。对于这个见多识广的路口来说,王小波和王朔,不过是区区沧海二粟。越怀念越不真实的王小波,越担忧越不安分的王朔,其实都脱胎于大院文化。这个过堂风嗖嗖的十字路口,既不属于他们,也不属于任何独门别派。它只供你享受,不供你占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美术馆不是路口。 黄苗子、郁风的双人展,时下正在路口西北角的中国美术馆里盘踞一隅。新闻媒体争相传诵着老夫妻的相濡以沫,正努力以浓墨重彩,试图还原一段几十年来云淡风轻的情缘。画作本身的价值,似乎不需要讨论,仿佛只要能在这个路口边拥有了伫立的资格,就已经获得了一份相当的评价。显然,美术馆这座重整装修后的宏伟殿堂,正逐渐缺少供媒体炒作的噱头。正门对面那一溜兜售美术用品的小店,也略显寂寞无力。新派的美术人们正转往京城边缘啸聚,吃喝拉撒,勾描涂绘,唱念坐打,无奈而自傲地保持着与美术馆路口的距离。 艺术作品不仅需要被展示,还需要被讨论。盖起一座展示所需要的殿堂容易,构建一份讨论所需要的胸怀不易。这是中国美术馆及其所代表的评价体系正面临的挑战。那些可以在这里引发争鸣和撞击的氛围,不该只是有一搭无一搭地如季风般游荡,而该到近旁的隆福寺派出所接受一站式服务,立户建簿,获得一份扎实的伫立。 过客想留下来,住户却不知所云。路口东北角的隆福寺街巷,自N年前的一场火后,仿佛被烧竭了热情,一味低落,一路萧条。此地的所谓京味,揣了百多年的户口本后,就这样悄然换成了暂住证,自取了游荡之态,自绝于伫立之姿。这不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般的主动求变求新,而是春意阑干无所倚般的无所适从。好在,美术馆路口东北角的风骨,还有个三联书店撑着。 三联的生意,一向不如它门口那家羊肉泡馍店火爆。不过,既然“偷书不算偷”的假斯文哲学仍有市场,卖书不赚钱就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况且,三联的这些年,已经初步实现了以右手养左手,以大俗养大雅。虽然《三联生活周刊》正由米饭向稀粥前进,但《读书》、《爱乐》之类的饽饽,终于可以按时按顿按需出锅。而三联书店给美术馆路口的最大贡献,不在于它的人气尚可,而在于它可以保持一份迥异于京城其他书店的审美,把于丹和宋丹丹的畅销著作,主动从店堂内的市中心,撤到郊区,至少是六环以外。 曾经哄抬了王小波行市的三联,凭此一项,或可伫立于此。最美不过夕阳红,最浪不过六环外,郊区林子好大,什么鸟都有。从三联往南奔路口徐行不过数十步,就是一贩卖CD、DVD的铺子,因为文艺片巨多,而蜚声二环以内。郑钧的海报贪婪地趴在玻璃窗上,自从他与韩寒、杨二车娜姆开始轮番吵架,原来的那个郑钧就已经回拉萨去了。如今的美术馆路口,只剩下一个被电视娱乐降服的音乐匠人兼墨镜代言人。 真实,是每一个城市路口的生命。工业的流水线已被搬出城去,文化的流水线则开足马力,把一队队红楼梦中人、成龙传人、黄金周游人送回到市中心。美术馆路口东南角某酒店的大堂咖啡厅,据说是京城各式导演们接见文艺新人的胜地。从这里的落地玻璃窗望出去,美术馆的金顶、三联的招牌、首都剧场的路标等等,充斥于目,连吱呀而过的电车都显得那么有艺术气息。此情此景,很容易让艺术新人们一时搞不清献身艺术与献身的区别,也很容易让艺术老人们陷于怀念,而忘却前行。 立于美术馆路口西南角的一堵话剧广告墙,把人们引领向南,送进首都剧场的小院。纪念话剧百年的诸多活动,已经把这座院落里的老人们搞得筋疲力尽了。他们在一个又一个充满仪式感的场合,给话剧先辈献花,朗诵经典台词,摆出僵硬造型,供观众鼓掌,供摄像机拍摄。舞台上的年轻一代,则忙于向活着的老一代致意,拥前随后,毕恭毕敬。好像所有人都忘了,更重要的是下一个百年,更重要的是向未来致意。 话剧的精彩,都留在上一个百年了。话剧面向现实主义的无力,是所有话剧人的难言之隐。每晚拥向美术馆路口的观剧人,也揣着这份遗憾。舞台上的风景,远不如这路口的风景那般多姿。环绕在这路口的剧、画、书,最好看的是永远不缺的热闹,最缺少的是并不好看的力量。 伫立或游荡在美术馆路口,既易又难。这个路口的最大好处,在于它站立在不同风格、多样风景和曲折命运的中心点——往南是王府井的商贾云集,往北是待拆迁胡同的幽深,往西是皇城与景山的雍容,往东是CBD的一片云烟。风从这里刮过,留下游荡者的扑鼻气息。尘埃落定后,伫立者的芳香,才淡淡地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