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经学家看到易,道学家看到淫,才子看到缠绵,革命家看到排满,流言家看到宫闱秘事,电视台看到收视率,少男少女看到机会,商人看到利,观者看到热闹,红学家看到出头之日。这句话,前半句是鲁迅说的,后半句是我说的。 我俩从什么里面看到的?从《红楼梦》里。 我曾经很为数目不详的红学家们担心,怕他们皓首穷经,却最终穷途末路。自从江中一亮嗓之红楼梦中好多好多人登场,我就不为红学家担心了,但又开始为《红楼梦》担心。尔曹身与名不灭,专废江河万古流。自胡适以来80多年的红学研究,终于在电视录制大棚的评委席上,找到了进入新时代的切入点。刘心武之流虽曾早一步切入过央视,但因为出身民间,所以并不被正统的红学史册所记载。倒是这一次,红学家占领了黄金时段,《红楼梦》焕发了青春。重归青春期的《红楼梦》,就像早出晚归的漂亮闺女,能不叫爸爸担心吗? 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这句话,是清朝的词人说的。如果你是北京卫视的一名忠实观众,你会觉得这句话是该台台长或广告部主任说的。“红楼梦中人”正在这个月里展开“巅峰之战”,就像股市正飘扬在4000点上下,这是真正的红五月。宝黛钗遍地的后果是,倘若你一不小心手捧两册《红楼梦》原著走在街上,一定会下意识地用报纸或塑料袋把书卷的封面遮上。否则,路人会觉得你太过矫情,被淘汰了还在狠背原著。 每一轮的电视红潮,都能让更多人捧起红楼。仿佛江河长流,总是在每一个弯道后加速向前。很难武断地说,此档选秀的导演就憋着坏想糟蹋红楼,此次重拍剧的胡玫导演就准备胡导一气。他们都是认真的。但认真,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就像卧佛寺前的曹雪芹故居,每一次被认真地装修,都离原味更远,直到最终被香山植物园的花鸟鱼虫所包围,直到被考证狂人般的红学家们所遗弃——先是质疑这是否真是曹旧居,后是质疑曹雪芹是否真是《红楼梦》作者。看来,红学家们的会议上,需要请北京海淀公安分局的刑警同志们列席。倘有投资方决定给红学家们拍部戏,可以直接取名叫《重案六组3》。 据说胡玫导演现在比较苦恼,因为她不能完全自主地挑选演员,而要等着选秀台替她做主。这真是一列火的战车,登上它就只能顺从它,否则就会烫了屁股。《红楼梦》被这趟列车推着,越来越像《蜘蛛侠3》里的外星生物体,具备极强的变异性。倘若栖身的宿主是个古怪的红学家,它就变成一部侦探小说供你猜谜。倘若宿主是个爱说“切”和“酱紫”的“80后”,它就变成一部少男少女套磁及才艺展示大全。 《红楼梦》这条大河,可能是快到入海口了吧,所以它虽然宽阔,却分了N多枝杈;虽然支流漫滩、波光粼粼,却主流隐没、力气涣散。此时的它,容量越来越大,味道却越来越淡;越想走出非洲,却越走不出非洲。此时的它,跟上的本以为是时代,其实不过是时髦;留下的本以为是创新,其实不过是创伤。 重拍皆为寻常事,名著老当益壮时。《红楼梦》并不怕重拍,但给重拍增加一个如此浩大冗长的前戏,把对一份公共文化财产的再解读,纳入到个别电视机构的娱乐体系和商业计划中,就有了点儿把公产变为私产的味道。法国人重拍过三次《高老头》,虽然不用再请示巴尔扎克了,但得请示希拉克,因为国家级的文化遗产再创作,需要权威的国家文化机构来认定创作者的资质与方案。英国人对待莎翁遗产,也是这个态度。等法国人第四次重拍《高老头》时,不用再请示希拉克了,英国人也马上不用再麻烦布莱尔了。但那将只是因为希总统和布首相即将退休,可那些制度,还将连任N届。 《红楼梦》此番焕发的青春,总让人心里不踏实,因为这段青春似乎太过随意和冲动,缺少一些保障和钳制。没有人想把江河堵上以令其静止,因为那会使江河成为死水而失去生命。但任其四下冲撞,去追逐浪尖的浮萍,也无异于暴殄天物。吴宇森正忙活着的《赤壁》,选秀时采用的似乎就是票房保证倒推法。先确定影片主攻的市场,再寻找能在这些市场上形成号召力的演员。这是商业的逻辑,却不是三国之滔滔江水的逻辑。两个逻辑并非得东风压倒西风,但或许该有一定之规,来确保三国这一捧水的大方向不要跑偏,不要一青春冲动就流到不靠三国谱的珠江去。 红学家里流派纷呈,越搞越艰深,连周汝昌老先生都知难而退,要主动从红学家序列里抽身而出。值此危难之际,一场选秀,既尽了普及红学之责,又满足了商业冲动,还替N多追梦人实现了心中梦想。一举三得,却也后怕。新版的《西游记》也要开始选秀,这个夏天,即将遍地猪八戒、满眼孙猴子、一抓一大把白骨精了。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五十六回里曾写道:任人作践值钱的东西,便是暴殄天物——这是曹雪芹给红楼选秀留下的伏笔吗?快拨1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