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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很普通的笔记本,里面记载着大约1600人的名字,这些人,绝大多数没有见过本子的主人,却不妨碍他们把一笔笔汇款寄到他的手中。这些钱加上利息达到了52万元,已经让155名贫困生受益。
笔记本已经很破旧,如果不是几根发黄的纱线在吃力维系着,封页和封底早就分家了。文非舍不得换掉它,当初他发起成立白云乡扶贫助学基金会时,特意在新华书店各式各样的笔记本中选中了这一本,笔记本的封面上写有“真我”两个字,如今已跟随了他14年。
在文非看来,只有“真我”二字才能反映自己的价值观和扶贫助学的真诚。今年77岁的文非家在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曾经是志愿军战士、老师、乡联校校长,但很多人更愿意戏称他为“丐帮帮主”。文帮主四处募捐,理直气壮:“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了穷孩子,就算热脸贴冷屁股,也没什么。”
文非很体会捐助者的心思,“捐款者最怕花钱养蛀虫,我愿意接受记者的采访,就是想请外界放心,他们捐的每一分钱都会花在贫困生身上。”
有村民不相信,“没得好处,你干什么?”
老人吐出一串烟圈,朗声笑道,“人们对我的怀疑,只有用实际行动来回答,再多的解释也等于零。”
今年春节,白云乡三所学校的负责人来给文非拜年,带来800元的慰问金。老人推辞不掉,返身从卧室里拿来收据,以学校的名义把这笔钱捐给了基金会。“他们觉得我这样做太过分了,但不这样做,我于心不安啦。”这些年,他把得到的各种奖金3900元全都纳入了捐款收入,此外,自己还搭进去1万多元。
如何管理这笔钱,文非动了一番脑筋。文非的卧室里有一个手提袋,里面是一叠叠用报纸包好的各种票据。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腾起一股灰尘,“你看看,每一年的收支票据和明细表都在这里”。每年他会把收支明细表打印几份,分交给县里的有关部门,请他们审计监督。
石门县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秘书长易继顺表示“对文老师比较放心”,因为基金会对资金的管理很规范,每一笔捐款和开支都是公开的。
基金会有会计、出纳和财务监管,由不同的人担任。文非是会长兼出纳。每一笔开支,需要基金会的9个人签字同意,能够报销的活动开支,仅限于“邮资、电话费、部分车费和打印费。”
记者随便挑了一份经费账目表,是2004年6月至2005年6月份的收支情况。这个年度的总支出为14265.9元,其中助学开支为13362元,电话费、车费和邮资分别为571.9元、218元和106元,还有一项开支为“其他:8元。”
对于每一笔捐款,基金会都会开出收据,随同一份感谢信、爱心简报寄给本人。爱心简报已经编印了127期,上面记录的都是各位捐款者的“助学情”。
娄可华是北京大兴二中的老师,她在《中国教师报》上看到了文非的事迹,觉得“一个70多岁的老人还在为孩子们奔波,很不容易”,便从2003年开始每年捐款1200元。“我对文老师很放心。”她在电话中告诉记者,每次都会准时收到基金会寄来的收据、信件,受捐赠的孩子也多次给她打来电话,孩子的母亲还给她织了一双拖鞋。
江苏省经贸委一位主任在2003年对口资助了一个孩子3400元。两年后,他给文非打来电话说:“你们对捐款落实得很好,我再捐2800元。”
收到对口资助的款项后,基金会和学校都会出具收据,班主任、学生和家长必须在上面签名,附上电话,然后把收据邮寄给捐款人。
文非对“很多人就是对捐款不放心”这点深有体会。1994年,他花了3天时间走访了石门县的6个乡联校,只募集到24.5元。回家的路上,他写了一首诗:“募捐助学走他乡,笑对冷眼心坦荡;希望工程千秋业,岂能皱眉计短长。”
文非小学时有过3次失学的经历,那种“前途、理想什么都没有了”的感觉让他一直铭刻在心,他说那是最痛苦的时候。由此,他对穷孩子无形中有了一种特别的感情。他收集各种贫困生努力成才的故事,编成三期《磨砺集》,印发600册,免费送给被资助的学生,鼓励他们“立志成才”。
他常常想起抗美援朝时一位战友在临死前的遗言:“我这一生能为我的祖国、我的妻女死在这个地方,我心甘情愿。”老人说,这场战争,让他明白了为正义做出牺牲是值得的。扶贫助学的过程,让他觉得如同一场需要付出牺牲的战斗。
他做过35年的中小学老师、乡联校校长,在退休的第3年即1993年,他决心办一个扶贫助学基金会。当时,央视以《奠基工程的呼唤》报道了他所在的乡的教育状况。家长的哭诉、失学儿童面对镜头木然的表情和主持人动情的呼吁震撼了他。
这一年5月10日,在21位离退休教师的支持下,文非向县里提出申请,希望“募集一批资金,每年以其利息资助贫困学生。”
他从县招商局弄来一份石门县在外工作人员名单,向其中的部分白云乡籍人士发出了募捐启事,“我们深信救了这些孩子的现在,就是救了他们的将来;帮了他们这几年,就是帮了他们一辈子。”至今,这页薄薄的纸已经送出了5000多份。
从1995年开始,基金会陆续在大庆、南京、旧金山、上海、乌鲁木齐和广州等地设立了募捐点,由文非最信得过的同学、学生或朋友担任那里的发起人。这6个点募集到的资金已接近18万元。
苏群和文非同龄,是南京大学的一名教授,1996年下半年,这位祖籍白云乡的教授接到募捐启事后,开始与文非合作。他一家人先后捐款1.9万元,并为基金会募集资金11万多元。他说:“是文非老师的精神感动了我,在农村有这样一个校长,确实难得。”
“有这么一个老人站出来帮助我们,就像吃了定心丸。”龚越(化名)在电话中接受记者采访时这样表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像爷爷一样亲切”的文非帮助了他。龚越如今是湖南大学的一名国防生,在初二时,父亲曾为供他上学偷偷卖血,当他打算退学的时候,基金会向他提供了每年600元的资助。如今,基金会每年还给他提供1000元的无息贷款。按照基金会的规定,对9年义务教育阶段的贫困生,无偿提供资助;对于高中及大学里的贫困生,则提供无息贷款,“待学成就业后偿还,以助更多的贫困生入学。”
文非希望这个基金会能子子孙孙延续下去。如今,每年靠利息能基本满足助学的需要。
基金会有30万元的余款,如果存在银行,他算了一下:每年只有六七千元的利息。他们把钱借给一些信得过的“公家单位”,如学校、县房地产管理局和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每年能得到利息2.4万元。每笔借款在两年内必须归还,利息一年一结算,“还没出过大问题”(按照国家有关规定,民间放贷利率最高不得超过银行同类贷款利率的4倍。据中国工商银行湖南省分行一位工作人员介绍,白云乡扶贫助学基金会的放贷利率为8‰,只是略高于银行的贷款利率,而且其利息依然用于扶贫助学,没有挪作它用,不属于违规操作。)
一些搞房地产开发的私人老板也找文非,许诺给基金会一套办公室、一台电脑或者给他配一部手机,被他拒绝了,“这些人风险最高,不能借”。
扶贫助学14年,每到一个地方募捐,文非都要通过熟人介绍,“不然很难”。他觉得最热心的还是那些普通百姓。白云乡有一位叫朱贤的年轻矿工,每月只有七八百元的收入,近4年来,他在每年12月份会提着一份蛋糕送来500元的捐款。他很诚恳地对老人说:“这种钱,我借钱也要捐,我不捐,心理上会觉得欠你一笔账。”
相比之下,文非眼中的一位“高官”却显得吝啬。文非有一个学生是湖南省某厅的处长,他给这名学生至少寄去了5封募捐信,但没有回音。处长后来对他说:“普及9年义务教育是国家的事,你何必管闲事?”文非摇了摇头,轻轻的吐出几个字:“我叫他铁公鸡。”文非对“有些官员搞一点,一两百块钱”的捐助很不满意,“还有一类官员,以单位的名义捐款,但个人一分钱也不出。”
文非现在住的房子是上世纪40年代建的木房子,位于绿树掩映的山坡上。用石块垒成的围墙里,长着一棵高大的柚子树,树的上端用电线绑着一个锈迹斑斑的篮球筐,这位70多岁的老人有时会和村里的孩子在这个篮筐下争抢着投球。
除了一台25英寸的电视机,文非家中的摆设似乎还停留在上个世纪70年代,特别是厕所,位于两个猪栏之间,由几块木板简单搭成。
文非说:“我的吃穿住最简单,但是有两个方面不能简单,一是募款,一是学习。”
这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精力充沛的老人,每个周末会给村里的孩子补习英语。每天,他至少要花两个小时学习外语,并坚持收看央视的英语频道,很多常用词“都能听懂。”
在记者的要求下,老人拿起一本《小学生英语日记起步》,清清喉咙读了起来:“I live in a small
village,my house is at the head of the village.”读后仰头大笑,连连说:“班门弄斧,班门弄斧。”
5月25日下午,记者离开老人家时,他站在山头目送,不停地挥手,嘴里喊着:“别忘了把我的愿望写上去哦。”
老人的愿望是,如果全国的每个乡镇都能有这样一个扶贫助学基金会,“国家可以减轻很多负担,很多贫困生就会有希望”,不过“要把资金严格管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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