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育，正变成可以被精确操控的流程。

    产科门前，期待“小金猪”出生的妈妈，还有爸爸，摩肩接踵地排成了一条长龙。大夫的一个眼神、一声轻轻的咳嗽，足以让他们天上人间：“你的血色素偏低啊，”孕妇的脸色瞬间化作霜打，幸而大夫补充一句，“是贫血的症状。不要担心，多补充点动物内脏、瘦肉就行。”“婴儿脐带绕颈两周啊，”准妈妈差点没晕过去，幸而大夫补充，“没关系，绕颈四周的我都接生过，母子平安。”

    估计没有一个时代的准爸准妈，像现在这样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独生子女政策，以及高高在上的房价，让最原始最自然的生育变成一项精打细算、运筹帷幄的宏大工程。我有个姐妹，年过30，怀孕了，主动流产掉，理由是老公一个人的工资不足以负担月供；另一个姐妹，家庭条件够好了吧，老公月入1万多元，10余万元的小轿车嗖

    嗖开得欢，也一拖再拖，因为“一个孩子至少得花2000元，加上房贷、养车费……算了，生活太沉重”。

    谁不想多多益善地轻松下去？至于轻松的后果，是无暇考虑的。第三个姐妹，到36岁资产百万时终于下定决心，然而此时造物之神不肯眷顾了，“奋战”了一年半，量体温、测排卵期、画周期表，毫无结果，后来用什么方法解决的？他们买来10元一条的排卵试纸，一天5条，屏息守候传说中的两条杠，一看见鲜艳的紫红色，哪怕男方在外地出差也立刻电召回来。“我向你飞，我不停地追”，悲壮的姿态像飞蛾扑火。孕检结果出来的那一天，她哭了，他也哭了，这人到中年、美梦成真的泪。

    怀孕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每一步更需要步步为营？前3个月，吐得昏天黑地，看见清水在脸盆里一漾一漾的就堵得慌，高档化妆品，统统散发出难闻的油腻气味。辛苦，生不如死，但也发自内心欢喜地吐。但有人建议你，应该去补充维生素了，英国出产的200多块钱一瓶的某种维生素，对孕吐有特效；到第16周产检时，护士面无表情地拿出一份同意书让你签，检验胎儿是否先天愚型，尽管知道祖辈、祖祖辈、再往前18辈，你的家族并没有出现一个白痴，你无奈地签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到第20周，你开始做彩超了，小腹被抹上凉凉的黏液，没有尊严地躺在床上，任四周陌生男女进进出出、好奇观看；每隔一个月，你要早早起床去挂号，去晚了，就排不上专家号了；要抽血，你不能吃早点，浑浊的空气和拥挤的人群，让你头晕、气闷、摇摇欲坠，有时你质疑自己真是个孕妇么？多像春运期间候车室里顽强健壮的民工。产检是为了健康，可自己在来来回回的折腾中，仿佛丢掉了健康。

    切，你太软弱了。这算什么，有一位孕妇，从石景山区跑到东城的北京妇产医院来建档哩，她似乎不觉得辛苦，憔悴的脸上洋溢着光荣。

    先进的技术和仪器，把不健康不合理不安全的因素统统筛除。先天愚型，排除；口唇腭裂，排除；妊娠糖尿病，提前预防；胎心跳动，可以监护……精确细致，面面俱到。

    优生，本无可厚非，但求全责备草木皆兵就可怕了。有妈妈一听得唐筛的结果“高危”，立马花容失色心率失常夜夜饮泣几不成眠，要求做羊水穿刺以求安心，不管羊水穿刺会增加流产的可能；做B超，本意是确认宝宝平安与否，愣有妈妈在胎儿7个月大时，狠心做手术抛弃他，只为一句“胎儿疑似口唇腭裂”。我见过的最极端的例子，是一位妈妈因滴了一滴眼药水，放弃了自己的孩子。她自网上查知，氯霉素可穿透胎盘，导致灰婴综合征。“不，不能冒这个险，我得为孩子的一生负责！”冠冕堂皇的理由，又让一位欢天喜地而来的天使，怏怏离开人间。

    母爱是伟大的。可很少有专家提醒过，诗人讴歌过，伟大的背后靠什么来支撑，什么最重要。先进的仪器、完美的手段？还是平和的心态、豁达的智慧，从容面对自己和宝宝的未来？

    我总记得那个“反面”的例子。在我老家的乡间，有一位妇人生了4个儿子，可想而知，一切形式的产检与她无缘，大腹便便时依然下地干活儿，月子刚做满，就把孩子往田埂上一扔，照样割谷插秧。其生产细节说起来更让大都会的女子们恐怖，居然不在医院，而靠接生婆完成了生产。

    野蛮哎！孩子怎么活下来的啊！她们不屑地撇起小嘴。我强忍住不把下面的故事说出来，二十几年过去了，事实证明，她的孩子们都活得很好，健康而聪慧，一个考取了清华大学，现供职于摩托罗拉；另一个供职于IBM。他们的母亲什么也不懂，畸形啊腭裂啊都是遥远的名词。即使听说过，又如何？我担保，她的选择仍是无怨无悔地生下他们。

    科学，可以局部预见和掌控生理的流程，冷峻地指出生老病死的种种可能。不过，幸福指数的高低很多时候与“先进”或“愚昧”无关，它只听命于自然的呼唤、只服从内心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