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埃及古城卢克索沿着尼罗河畔漫步时，曾感慨这座千年古城的整洁和光鲜。尼罗河贯穿城市的中心，在用高级石料铺就的、宽阔美丽的滨河大道边，是一字排开的大饭店。那些饭店的建筑无不典雅、豪华，而且都有巨大的、郁郁葱葱的花园。为抄近路回旅馆，我离开了大道，于是，我在无意中看到了这座城市的背面：在大饭店背后不远，就是低矮、密集的老城街区，低矮的房屋是当地人的住宅和店铺。那里道路狭窄，尘土飞扬。我在当地人友好但有些诧异的目光中穿过“小胡同”，一路上，不时有马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

    而我在澳门的经历正好相反。一出海关，我就坐上了公共汽车。车子一路慢腾腾地在破旧的老城区行进。街道两边是陈旧的骑楼、灰暗的店铺、拥挤的住宅和嘈杂的人流。让我顿感时光倒流，仿佛回到了一个世纪前。汽车到站后，随着人流，我才看到了邮局、市政厅这些著名的建筑，确认自己到了澳门。接下来，我看到了气派的海景公寓和宁静的海滨路。夜晚，在一片灯火繁华中，我走进葡京赌场，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在雅典，我住过两家旅馆。第一家虽然设施陈旧，却处在黄金地段。我在旅馆屋顶的平台上就可以仰望卫城，从我房间的阳台就可俯瞰宙斯神庙。而第二家旅馆却隐藏在城市旮旯的一个修车铺旁。可以想象，住在这个角落，足以让我远离一般游客的生活。于是，我去社区的小超市和当地人一起买便宜的食品；我游荡在小店、小摊间淘宝；我还和雅典的大爷大妈们连说带比划地闲扯……最后一天，我要去机场，好不容易叫到一辆出租车，司机大叔却说要去给一个新娘送婚纱。这当然是头等大事！好在大叔迟疑了一下，还是带上了我。于是，我坐在装着婚纱的车上，开始了雅典“后街游”。穿大街，走小巷，我们在雅典迷宫般的居民区穿行。当车子在一幢旧公寓楼前停下，司机大叔一声吆喝，4层一个窗口里露出了那个新娘灿烂的笑脸……

    我很幸运，因为我曾看到过一些城市的背面。但旅行社多半不会带我们去看那些城市背面的风景——除非那里有能满足游客猎奇心的表演。我们自己旅行时，也会在有意或无意间忽略那些城市的背面。这也许因为行色匆匆，也许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更可能是担心那些破败的景象会让我们的旅行黯然失色。连那些城市中的居民，也不愿游客看到他们城市的背面，毕竟，谁都希望能把自己家乡最美好的一面示人。

    于是，我们和那些城市的背面失之交臂，只带着些概念化的印象打道回府。但那些丑陋破旧，甚至让人望而却步的地方，却是成千上万人谋生的场所和家园，它们的存在自有其合理性。我们没有权利将它们从地球上抹去，正如我们无法把黑夜从时光中抹去。

    城市背面的存在，其实恰恰是生活本身，也恰恰是这个世界的一种常态：古老与现代，贫穷与富有，落后与发达，肮脏与清洁，丑陋与美丽……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才组成了这个真实世界的真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