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北。缘何非西而北?因为河拐弯了。 京城“80后”的最后一拨孩子,踩着“春夜细雨”上了考场。高考那两天,北京酷热。可这道作文题比天气更酷一筹。在被极为具象和狭隘的现实主义思维牵引了N年之后,语文老师们终于来了次浪漫。细雨湿衣看不见见愁,闲花落地听无声声碎。任何一架考试机器在这样灵动的诗句里,都扣不准题目,找不到题脉,拿不够分数,看不见希望。 “80后”的最早几拨孩子,时下已奋战在祖国建设的各条战线上。N年来我列席本单位招考大学毕业生的切身体会是,在他们当中,找出能把某门外语说利索的,比找出能用中国字儿把文章写利索的,要容易得多。中文的韵律,不再蕴藏于载舟之水,以湿处子之衣并落入其心中天地,而只是停留在河的某一侧岸上,只供游览不供占领,只需远观不必近取,于被忽视中逐渐干涸枯萎。此番,仅京城此顿“局部勺泼细雨”,虽难解久旱之忧,却也算亡羊急补牢、矫枉不过正之举,并给面向广大“90后”人民群众的庞杂教育思路,赢得了一次有力提示。 何以解忧?唯有杜撰。据说考场上的不少机器猫们,对横空出世的两句古诗无从应对,只好展开想象的猫尾巴来凭空捏造。这倒是这一代人的擅长。其实,那些艳阳下、校门外、车流边、尾气里严防死守的考生家长们,就是最好的素材。这份爱,就像无影的春夜细雨,无声的落寞闲花,不求回报地陪着少不更事的年轻人。虽谈不上可歌可泣,倒也称得上可亲可敬可叹可怜了。 N年来每逢高考,坊间总有对家长陪考此“溺爱之举”的抨击。却未有人细想,举家三口同出同进同冷同热,这样的福气,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儿女们,可曾多给过父母?范进中举而疯,孩子们中第而闪。从此,与父母相陪,如涨停的股票般不舍兑现。任凭你把在河东挣得的锦衣玉食、华盖逸车送到河西去,又怎抵得过一次气息相闻的陪伴?等腾出工夫跨河去,河流已改向,时光难倒流,河西的涓涓韶华,已化作河北的道道皱纹。 谢东从拘留所里出来了。所内仅十日,所外已千年,王朔掀起的十日谈仍谈得兴起,圈内外之物是人非正非得厉害。1990年代中期,带着笑脸的谢东,曾在北京电台做过我主持的一档节目的嘉宾。那还是个媒体、歌手和唱片公司都一心为了好音乐而奔忙的年代。那个憨厚、朴实的谢东,并非那个时代里音乐圈中的异类。同样坐过那个嘉宾席的老狼,彼时仍学生气十足;香江偷艺归来的常宽,正痴迷包装学;刚靠一曲《阿莲》初为人知的戴军,则惴惴不安地抚摸着话筒说,原来做主持人是这个样子。在那个直播间,谦卑的白雪逢男叫大哥、逢女称大姐。在那个直播间,正忙于包装江珊的王晓京预言说,内地流行音乐将走过一段纯商业的道路,然后再拣回今天这纯而简单的气息。 10年后的王晓京虽能把女子十二乐坊折腾得风生水起,但那个预言,他只说对了前一半。音乐之河在领略过东岸的商业森林之后,悄然拐了个弯,把西岸那一片单纯而美好的草原,甩给了时间的后视镜。下一个三十年的河北岸上,有森林却不够浩瀚,有草原却不够辽阔,歌写得叽叽歪歪,钱挣得别别扭扭。老狼活得散淡,戴军抢了我的饭碗,常宽既不常见路也不宽,白雪不知云深何处,江珊只在梦里才回水乡。而谢东,一朝咬了蛇,十年为井绳,在媒体的悉心照料下,可能再也回不到那隐了身形、也隐了身世的过去10年了。 干嘛非要回去呢?阿基米德说,我只研究帮助人类向前的办法。在实用文体盛行多年之后,高考作文题这一教育与文化的风向标,已经不可能回到原先那个被浪漫主义盘踞的河西了。无所不能的“80后”们,完全可以借助于丹阿姨和易中天叔叔的思维,来解构那两句唐人刘长卿的诗句。古时动辄十数载难谋慈母面的远方游子,现在可与老妈每日视频畅聊。纯粹的音乐本就只属于小众,不纯粹本就是商业的玄机。如果你爱上一个不够爱你的人,缺爱并不是你的宿命,不停地向前走,才是所有想爱之人的宿命。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北,东岸或有佳境,北岸不乏高天。每一条扑向大海的河流,都不会对河岸上的风景患得患失。否则,它就会被沿路的尘埃所掣肘,臣服于那些从没有自我方向的泥沙。孟京辉那《两只狗的生活意见》,拼的是两位主演的才气和力气,这与人艺重排的《哗变》何其相似乃尔。但后者那足以传世的脚本驻留在经典的彼岸,孟氏那得于时代感又失于时代感的嬉笑怒骂,则属于时髦的此岸。 无论河向哪个方向流,它其实都需要一对势均力敌的此岸与彼岸。这就像两类文化、两种风格、两个爱人——一方的羸弱,会使另一方的强大无所适从;一方的坍塌,会使另一方的存在失去意义。河的奔流,无论朝哪个方向,都是两岸共同的未来。两岸紧紧对峙,才给了河流以奔腾之力。两岸遥遥相对,才给了河流以宽阔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