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中旬的一天，位于兵州亥的伊利第六牧场首先破晓。清晨7时刚过，李记中赶着自己的52头奶牛来到奶站。这里，来自澳大利亚等地的黑白花奶牛将享受瑞典挤奶器的现代化服务。

    数分钟后，晨曦降临在广胜村村民自建的绒山羊繁育示范基地。早上8时左右，杜伍子正在自家承包的28亩农田里劳作。他所耕种的饲料玉米正是绒山羊喜爱的美餐。不远处，千余只白绒山羊正在1800平方米的圈舍中休息。

    两人相距只有200公里。然而当他们走到阳光下时，身影却是如此相似。

    事实上，他们早已不再是“逐水草而居”的传统牧民。今天，随着内蒙古农牧业产业化进程的加速，像李记中、杜伍子这样的人，已经形成一个庞大的群体。他们正在刷新人们印象中固有的传统农牧民形象。

    受益的不仅仅是企业

    正当李记中的奶牛挤出的原奶由挤奶器流入真空管道时，远在北京的刘永琪刚刚开始一天的早餐。和往常一样，他喝一杯伊利纯牛奶，再加上几片面包。他家中的冰箱里，还储存着蒙牛益生菌酸牛奶、伊利巧乐滋冰淇淋等诸多来自内蒙古的乳品。

    刘永琪也许并不知道，自己及家人所食用的牛奶，从生产到出品，没有一滴暴露在空气中。按照伊利实业集团行政管理部总经理王宝全的说法，即“从奶头到嘴头”全封闭运行。

    “手跟奶头接触有污染，空气也有。”李记中像专家一样向参观者解释，“牛奶是一种鲜蛋白质，温度稍微有点儿变化就会在空气中发酵，滋生细菌。”

    他所在的奶源基地属于乳品生产线的第一站。为了从源头提升质量，4年前伊利集团投资2000万元，在他所居住的村子建起一座700余亩的现代化牧场。除了4座现代化挤奶站，还规划出78个“养殖车间”——包括奶牛的休息区、饲喂区和运动场等。

    据牧场经理于永强介绍，该园区目前年产鲜奶3万吨，直接经济效益4000万元。作为其中的牧户，李记中的年收入也在10万元左右，远远高于过去自己在家中小规模散养牲畜的收入。

    与他不同，杜伍子所在的繁育基地属于村民自建。当年，他家里穷得连扶贫办的干部都不愿意上门，“害怕走进去一会儿房子就塌了”。为了脱贫，杜伍子做过小买卖，当过羊贩子，还到城里打过工，但均以失败告终。

    直到14年前，他试着养了100余只“敏盖”白绒山羊，当年就获利6000元。这种由当地培育出的绒山羊品种，产绒量高且质量很好，能够以高价卖给鄂尔多斯、鹿王等附近的羊绒企业。如今，杜伍子已经是当地有名的“山羊大王”，年收入在20万元左右。

    这一大笔钱都是他和李记中过去难以想象的。然而一旦把它们放入农牧业产业化的链条中，立即会显得微不足道。素有“畜牧业王国”的内蒙古自治区，近年来正在加速形成乳、肉、绒、粮油、菜薯、饲料草等6大特色主导产业，以及产加销一条龙和贸工农一体化的现代化经营模式。

    被中国轻工业联合会和中国乳制品工业协会命名为“中国乳业之都”的呼和浩特，其伊利、蒙牛两大集团，如今已占据了中国液态奶市场的“半壁江山”。其中伊利雪糕连续7年销量居全国第一，蒙牛液态奶销量跃居全国第一。其产品销往全国各地及俄罗斯、蒙古、加拿大、越南等国家。

    在鄂尔多斯市，鄂尔多斯集团的羊绒制品产销能力已占全国的40％和世界的30％以上。出口创汇等连居全国绒纺行业第一名。2004年，该集团首次向国际毛纺组织技术与标准委员会申请“羊毛、羊绒及其混纺针织物气球性能的测定方法”的提案，成为我国第一家参与国际标准制定的纺织企业。

    在东部赤峰市，拥有总资产42亿元的草原兴发股份有限公司，已在黑龙江、吉林、甘肃等6省区拥有近百家生产工厂，具有年屠宰（加工）肉鸡1亿羽、肉羊1000万只、牦牛及草原牛50万头的生产能力，现为中国最大的草原肉食品加工企业。

    在中部乌兰察布市，被称为“内蒙古三件宝”的土豆产量占全国的1／10。去年年初，百事公司投资亿元建立土豆基地，为其产品“乐事薯片”提供原料。

    在西部巴彦淖尔市，拥有三条先进的意大利等级面粉生产线，日处理小麦850吨，销售网络覆盖全国130多个地区。其中，河套雪花粉获得第二届中国农业博览会金奖。

    当我们还是孩子时，“兆”这个词就像“无限大”一样，仿佛遥不可及。但现在它已经变成现实。去年，内蒙古自治区农牧业产业化经营销售收入已突破一兆元。

    当然，受益的不仅仅是企业。就以李记中和杜伍子为例，截至去年，全自治区已有158万户和他们一样的农牧民加入到这一链条中。每年新增的1170元纯收入，约占其总收入的1／3左右。

    变化的不仅仅是生活

    千万别小看这不太起眼的1000多元，它所带来的变化不仅仅是物质方面的。如果在城市的街道上偶遇杜伍子，你一定无法判断出这是一位来自草原的牧民。

    开着尼桑轿车，戴一副黑墨镜，数年前的穷小子已经成为像模像样的老板。接过他递过来的名片，发现手机号码就有3个。不过，更为醒目的是头衔：敏盖内蒙古白绒山羊生产者协会副会长。

    “有了这个协会，就可以形成规模经营了。从买饲料到卖绒毛，各个环节都从中受益。”虽然只有小学文化水平，杜伍子说起现代化名词仍是一套一套的。

    在他的带动下，目前全村绒山羊种羊存栏量已经突破5000只，人均收入超过1．3万元。几天前在旗里举办的赛羊大会上，杜伍子的一头种山羊以4斤多的产绒量一举夺魁，这一数字是普通绒山羊的5倍之多。

    “去年有个东北客户，想出50万元买我这头羊呢！”杜伍子的骄傲溢于言表。

    他和李记中是在实践中领悟到“科学”和“市场”这两个词的份量的。“如果不是科学饲养，牛奶质量如何提高？如果没有市场，牛奶又怎么卖得出去？”李记中说。

    内蒙古自治区推进农牧业产业化办公室主任周文毅介绍说，过去发展农牧业，政府年年要下达种植和养殖指标。但由于与市场不对接，农畜品时而过剩卖不出去，时而紧缺供不应求，根本谈不上产品加工，更谈不上产业化了。

    刘永琪小时候很少喝牛奶。“不是不懂得营养价值，而是很难买得到。”在他的印象中，“麦乳精”是当时最为流行的牛奶替代品。至于羊绒衫，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上世纪80年代，伊利只是当地一家回民食品厂，仅有76名职工。而鄂尔多斯知名度也微乎其微。今天鄂尔多斯集团董事长王林祥说起最初销售产品的情景仍难掩尴尬：“最早的羊绒衫13块钱一件，当初这个城市只有3万人口，没有人买得起。我领着几个人，背着羊绒衫到外地去。当时中国人不认，就到涉外的旅游饭店。我说你放心赊销，50块钱，卖完了你再给我钱，就这样把市场打开的。”

    伊利也遭遇过类似的尴尬。一次到荷兰参观，领队人请教如何避免牧户在牛奶中掺水。对方十分诧异地回答：“我们一直是集中挤奶，从未想过类似问题。”

    受此启发，伊利在国内乳品界首创“公司＋农户”分散饲养、集中挤奶的模式，而李记中所在的现代化奶源基地更是这一方式的新突破。

    “这样我们就可以从各个环节，严格控制奶源质量，同时，促使牧民改变传统的饲养模式，走科学化、规模化、集约化的饲养道路。”王宝全介绍。曾经有北欧的同行参观伊利的流水线后惊叹：“你们不用再去看国外任何的同类企业了。”

    凭借良好的业绩，伊利集团成为全国乳品行业首家上市公司。其股价一路上扬，成为股民们追捧的蓝筹绩优股。

    如果从图表上看自治区60年来农牧业的发展之路，你会发现，从1949年到1966年是一段稳定的上升线，而在“文革”时期大幅度下跌，然后又是一段小的反复的上升线，上升，上升，上升，到上世纪90年代前期达到最高点。然而随后，红色箭头徘徊不前。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农畜产品都卖不动了。周文毅解释，导致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是，农畜产品价格正面临着由政府主导向市场主导的过渡。当时，王林祥就面临着羊绒价格大战，原绒价格一度增长了10倍之多。为了摆脱困境，他大胆地提出，和上级主管、当时的伊盟（现改为鄂尔多斯市）纺织公司进行分家。

    “当时纺织公司有个原料公司，它又保证不了我的原料，又不让我出去采购。这种不合理的管理体制严重影响了企业的正常发展。”王林祥说。

    经过一番整合，鄂尔多斯集团用4亿元回购国有股权，使该集团完全变成了民营的股份公司。随后，鄂尔多斯B股、A股在证券市场一路上扬。

    通过伊利、鄂尔多斯等众多畜牧业龙头企业，将先进的经营理念、管理方式、生产技术等主导要素导入农牧业领域，彻底改变了几十年来自治区就农牧业发展农牧业的旧有格局，农牧业的整体水平和农牧民的整体素质得到极大的提升。这一做法被称为近年来自治区农牧业产业化道路的主要经验。

    截至2006年年底，内蒙古自治区农牧业产业化销售收入百万元以上的龙头企业已达1820家，拥有总资产823亿元，实现销售收入1159.9亿元，实现增加值375.9亿元，占全区工业增加值的21％，成为全区工业产业的第三大主导产业。

    输出的不仅仅是产品

    数字的背后是实实在在的变化。每次到超市购物，刘永琪总要和妻子争论一番。原来，夫妻俩一个是伊利的拥趸，一个是蒙牛的“粉丝”。

    但不知俄罗斯总统普京会站在哪一边。在去年举办的俄罗斯“中国年——中国国家展”上，普京饶有兴趣地拿起一盒“伊利金典有机奶”，仔细询问在场的伊利集团董事长潘刚。

    据俄新社报道：“此次伊利推介会正值俄罗斯中国年期间，意义非同寻常：作为俄罗斯中国年活动的组成部分，伊利董事长潘刚肩负特殊使命随同中国国家领导人前往莫斯科进行友好交流。伊利集团是北京2008年奥运会唯一指定乳制品赞助商，其发展战略令人关注。”

    如果把“伊利”和“鄂尔多斯”这些品牌放入点钞机，可能要数上个几天几夜。在“中国500个最具价值品牌”的评选中，伊利以152.36亿元的品牌价值连续第三次位居中国食品行业首位。作为中国绒纺行业的第一枚中国驰名商标，鄂尔多斯的品牌价值为56.83亿元。

    而在周文毅那里，品牌意味着一连串的奇迹。“十五”期间，内蒙古自治区产业化经营培育出一批优质、高效、安全和生态的名牌产品。鄂尔多斯、鹿王、仕奇、伊利、蒙牛、草原兴发、河套（面粉）、河套（酒）、草原（糖）、小肥羊、塞飞亚、科尔沁牛、维信羊绒等13个商标被评为中国驰名品牌。这些驰名品牌赢得了消费者的普遍信赖，具有较高的市场占有率，已成为全自治区农牧业产业化的“旗舰”，其销售额占全自治区农牧业产业化龙头企业销售额的55％。

    随便举其中一个例子，就会让人大吃一惊。根据商务部2006年公布的数字，小肥羊以45.7亿元销售收入第四次名列国内第二，仅次于拥有肯德基、必胜客等著名餐饮品牌的百胜餐饮集团。

    “当伊利、鄂尔多斯等众多名牌产品，满世界吆喝时，输出的其实已不单单是一种产品，也是在输出一种文化——一个全新的内蒙古形象。”一家媒体评论道。

    伊利至今难忘首次进入武汉市场的困难。当载着数吨冰棍儿的货车驶入武汉时，竟被一名公路管理人员拦下：“我们不吃蒙古的冰淇淋！”如今，伊利不仅在武汉附近建立了现代化奶业生产基地，而且在全国十多个销售大区建立了这样的基地。

    而对于农牧民来说，品牌意味着更多。当年李记中贷款10多万元就是冲着这个牌子，因为“名牌让人放心”。如今，他不仅欠款全部还清，而且早已腰缠万贯。

    “养牛可是个精细活儿，”他一脸严肃地说，“品种、防疫、饲料等等都有讲究。”这些知识都是在加盟伊利牧场后，由专门的技术人员教授的。

    太阳即将下山了。李记中又赶着奶牛来到奶站。一早一晚的挤奶时间，已经改变了这个牧民的作息时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2号奶牛的挤奶罐。作为产奶量最高的冠军，这头奶牛挤奶量的变化能够反映出身体等各个方面的指标。“要在过去的农忙季节，谁还管牛呢！放到草原上，爱吃啥吃啥吧！”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而相隔200公里以外的杜伍子，此时正开着自家的皮卡车运输饲料。紫花苜蓿、沙打旺——这些绒山羊的营养大餐都是他承包的草场种植的。“前两天抓绒疼着它们了，今天好好犒劳犒劳。”他对记者说。

    虽然处于不同的农牧业产业化链条上，但他们的心愿却是相同的：“找机会想到国外走走，看看现代化的农牧业到底是个啥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