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导对他的大片自信度太高，因而与观众的感受反差太大，就把不满当成“仇恨”，这也顺理成章。但是我们“仇恨”，也有“仇恨”的理由。现在趁着替自己洗刷的机会，我们就以《满城尽带黄金甲》和《夜宴》这两部“扛鼎”之作为例，姑妄言之。

    某些国产大片的确枉花了太多的钱，动辄几千万上亿元的投资。现今中国人差的不是超级大片，是好片，就像他们“三驾马车”当年拍的那些。我们这样来比较：有人计算过，一部拍《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钱，可以拍120部《疯狂的石头》。我们不敢说某些国产大片在艺术上是失败的。但在一个节约型社会中，浪费那么多的社会财富反映宫廷阴谋或武林恩怨，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做那么极尽奢华的道具，盖那么富丽堂皇的“宫殿”，铺那么多黄金遍地的菊花，亮那么多整齐划一的“黄金乳”，这些都要花大钱的。更让人担心的是，大片拍到后来，似乎还在搞一场“军备竞赛”。就连一项广告宣传所花费的资金，也远远超过一部“小片”的制作费用。其奢靡程度，竟到了不好用言语形容的地步。

    花了太多的钱，却拍出一批华而不实的“精品”，是件十分悲哀的事。题材的单一狭窄，是它们的致命弱点。似乎说到大片，就非武林恩怨、宫闱阴谋这两种题材不可，除此就只配拍“小”片。这种下意识的作茧自缚，实际上是在逃避现实，是在用远离现实的题材，给自己懒惰或疲惫的创作寻求出路；是一种艺术上的投机取巧。“三驾马车”是聪明人，也有足够的经验，知道表现现实主义题材有相当的难度，很吃力，这才逃到武林旗下。避开主流去创作所谓“大片”、“大作”，就多半要失败，或者如鲁迅所说，“速朽”。不是我们在“仇恨”大片，是想提着自己的头发离开现实生活的人，自己和自己的大片过不去。大片受人诟病，深层次的原因正在这里。

    有人欣喜地说，某片是东方的《哈姆雷特》，某片是当代的《雷雨》。我认为那不是夸赞，而是奚落。有志气的作家和导演，拿前辈的作品翻版自己的作品，哪怕是无意的，也该脸红。真让人想不明白，在中华那么宽阔的一条历史长河中，小小的两部大片的题材，怎么就撞了车，不知道谁是谁的翻版，谁受了谁的启发。常识告诉我们，文艺创作最忌讳的事就是雷同，哪怕是无意识的雷同。对于观众而言，这就不仅仅是个不满意的事，而是厌恶的事了。你说我们“仇恨”，我们不是原本就应该仇恨吗？我们花了几十元钱，吃的第一盘菜是回锅肉，张师傅炒的；再花几十元钱，吃的第二盘菜也是回锅肉，冯师傅炒的。两盘菜都是昨日的陈货。我们还不失望吗？

    过分强调娱乐性和感官刺激，完全忘记电影创作的社会职能，是两部大片的又一致命弱点。《满城尽带黄金甲》和《夜宴》，除却各自一黄一黑的基色，剩下的就是满耳刀剑撞击的叮当之声——我们绝对看不见导演的思想和情感倾向，甚至看不出是非，更不用说“寓教于乐”之类。我们得到的，不过是短暂的、转瞬即逝的感官刺激而已。但是要寻求单纯的感官刺激，我们又何须进电影院呢？川西坝子四月的油菜花，无论场面还是色彩，都比《满城尽带黄金甲》出色千万倍。至于钢铁之声，你只要进了铁匠铺，还怕没的听？娱乐不是电影的唯一职能，请不要忘了电影的教化职能。电影需要声色，更需要思想和灵魂。

    花了太多的钱，拍出华而不实的次品，却一定要去冲击奥斯卡大奖——这也许是部分国产大片悲剧的根源。我想，老谋子和冯小刚突然间直奔大片创作，多半是为了那个奥斯卡大奖的虚名。据说，张导和冯导在是否得奥斯卡金人儿这个问题上，颇具平常心，看得淡然。但他们压抑在内心深处的那份对金人儿的激情期待，早通过他们对两部大片的狂热倾注，表现得淋漓尽致。是否可以这么说，没有奥斯卡奖就没有中国大片。“三驾马车”深知西方人已经或正在改变电影的游戏规则，娱乐性和商业性正将电影的纯艺术性和教化功能挤出竞技场，所以才理所当然地把自己作品应有的思想内涵掏空，塞以华丽的苍白。可惜的是，当他们把自己的礼物呈现在奥斯卡的祭坛上的时候，人家的游戏规则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希望落空了。

    其实我们大可不必对奥斯卡那么上心，我们应该上心的，是国人的感受和评价。导演们早转过这个弯，就早没有“仇恨”国产大片一说。“三驾马车”不是都有许多脍炙人口的“小片”吗？不都是靠那些脍炙人口的“小片”奠定自己的基业吗？不是都有被国人感激、敬仰、崇拜的美好历史吗？请让我说句真诚的话：我们的“三驾马车”，还有一批才华横溢的导演，他们的功夫，比起有些得过奥斯卡奖的主儿，有过之而无不及，比起多数得过奥斯卡奖的主儿，也毫不逊色。就看你愿不愿“生自己的蛋”，买自己的钱；愿不愿走民族的路，说百姓的话；愿不愿遵循艺术创作的“古老”而又基本的规律，为我们自己的大众奖项献出真正的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