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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记者面前的程天民院士是一位极有风度的老者:身材瘦削,双目明亮,清秀的眉目透出江南人特有的灵气,梳理整齐的白发一丝不乱。与这样的老者交谈,你一下子会理解什么是如沐春风。
程天民,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代大学生,中国工程院院士,现任第三军医大学军事预防医学系全军复合伤研究所教授。这位当年从罗布泊走来的年轻人,如今已入耄耋之年。然而,在程天民身上,你却看不到岁月的风刀霜剑,只能感觉到一种历尽沧桑后的谦和与淡定。你会不自觉想走进这位老人的过去,去探寻在80年中,他走过了怎样一条人生之路。
从罗布泊走来
1964年秋天,伴随着一声惊天巨响,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原子弹爆炸时巨大的威力,让身在第三军医大学进行过防原医学研究的程天民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从此,大漠深处的核试验场成了程天民一生都魂牵梦萦的地方。
几天几夜的火车之后,换乘汽车,等到他觉得浑身都快要被颠散了的时候,位于大漠深处的核试验场到了。
核试验初期没有住房,扎个帐篷就为家。半夜里大漠的狂风掀翻了帐篷,他们赶紧爬起来,顶着狂风重新搭建,第二天起来照样精神抖擞投入紧张的试验准备工作。
地面核爆炸后效应动物身上带有放射性,但为了能够在第一时间对这些动物进行有效观察、救治和解剖,程天民顾不得自己身体可能受到射线照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有一次,他在大漠深处忽然被告知妻子患鼻咽癌,要他马上回去。他却不可能放下任务回家照顾。程天民给妻子拍了一份电报,上面只有16个字:“任务正紧,暂不能返,积极治疗,坚强乐观。”
1965年至1980年的15年间,程天民先后14次深入大漠深处。每次短则半月,长则半年,每次都是以风沙为伴,与实验动物为伍。
核爆炸现场所见,令程天民永远不能忘怀:爆心周围一定范围内,没有防护的暴露动物一片死亡,再远一点的,也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程天民不由得感慨万分:假如我们真正遭受核袭击的话,不可能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那么伤亡的就是我们的战士,我们的群众,不研究防护救治怎么得了!
回忆起在戈壁滩的日子,程天民微笑地说:“要说苦,在大漠深处工作的日子确实很苦,但我心里始终都有一个念头,想到祖国,想到自己能为防原医学事业做一点贡献,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骨头专挑硬的啃
正是早年参加核试验的经历,使程天民深深意识到复合伤研究的重要性。所谓复合伤,是指被光辐射、冲击波、早期核辐射和放射性沾染等引起的两种以上(含)不同的损伤。在其他平战时多种情况下也会发生复合伤。因其发生多、伤情重、救治难而被业内人士公认为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特别是我国上世纪90年代停止核试验后,防原医学研究转入相对冷静状态,对复合伤的研究相应也成了“冷门”,不被研究者所重视了。
对此,程天民则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虽然大规模的核战争打不起来,但不能排除未来战争中使用核武器的可能性。即使在和平时期,核事故、核恐怖等依然可能发生。在我们这样大的国家,如果不搞防原医学,或在防原医学、创伤医学中不搞复合伤研究,就会在战略上留下缺口,一旦发生战争或突发事件,将会付出巨大的代价。“我们总不能等大火烧起来后,才想到去组建消防队吧。”
在国内有些防原医学单位“下马”转行进行民用或别的研究时,第三军医大学防原医学教研室在程天民的坚持和动员下,不仅没有放弃复合伤研究,而且齐心协力专啃起这块“硬骨头”来。
艰难的坚持最终换来了令人欣喜的成绩。1989年“防原医学”被批准为国家首批重点学科。1993年复合伤研究室被评为全军重点实验室。1997年成为我国目前唯一的全军复合伤研究所。不久前的文献调查表明,国际上放射复合伤的研究论文中,60%来自程天民所在的团队。
身后留下一片森林
“我希望自己身后留下一片森林,而不是荒漠。”在几十年的从教生涯中,程天民不仅自己取得了卓著的成就,更培养出了一批我国军事医学的领军人物。
程天民的学生、因在军事医学研究领域成绩突出而荣立一等功的余争平教授,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次在课堂上见到程老师时的情景:那一天,程天民手拿着一束冬青树枝走上了讲台,借助树枝,他把“核爆冲击波的动压、超压与负压杀伤效应”课讲得活灵活现,学生的思路也跟着老师手中那一束冬青树枝在课堂和大漠深处来回穿行。
从此,这棵小小的冬青树在年轻的余争平心里扎下了根。如今,余争平在我国军事医学研究领域里已成长为一颗耀眼的新星。
程天民的大弟子、我国首位防原医学女博士粟永萍就读博士期间,因爱人出国,孩子幼小,父母多病,加上博士课题研究困难重重,一度想放弃学业。程天民知道情况后,一方面帮助粟永萍解决科研困难,另一方面又亲自带着自己当医生的女婿上门给粟永萍家中的老人治病,令粟永萍感慨万分。
当年的女博士如今已成为第三军医大学防原医学学科带头人。提起当年,一向风风火火的粟永萍落泪了,“有了程老师,才有我的今天。”
1986年,程天民走上第三军医大学校长、党委书记的领导岗位。大学校长,可是一个风光无限的岗位。然而没有人能想到,1989年,程天民主动给总后领导打报告,推荐别人接任,自己回到研究室继续进行军事医学的深入研究。他的请求最终获得总后党委的批准。而程天民此举也赢得了所有三医大人的尊重。
受年龄和身体状况的影响,如今的程天民已经不能经常上讲台给学生讲课了。但是,每年有三堂课他必讲:一是每年大学入学新生的第一课“如何正确认识医学的意义”,二是本科生进入军事医学学习阶段的第一课“新军事变革与军事医学”,还有一课是对研究生讲“科学研究中的治学与修身”。这几堂“第一课”,在很多年轻的心灵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今天,第三军医大学的师生会发现,他们这位老校长的身影时常会出现在研究所的实验室、办公室里以及与军事医学相关的学术会议上。而业余时间里,程天民会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他和老伴从祖国各地捡来的石头,听听京剧,练练书法。风和日丽时,他还会到阳台上去观观景、赏赏花。在程天民眼里,每一天的生活都是新的。
照片:程天民院士在指导课题研究。王中委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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