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几乎总是独自旅行。按理说,这不是个好主意,别的且不说,光说花费一项,一个人旅行就不是聪明的办法:一个房间一个人住那么多钱,两个人住也那么多钱;一辆车一个人坐那么多钱,两个人坐也那么多钱……还不谈那份寂寞——等你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身边总要有个人理会得你的“登临意”,才算不辜负良辰美景。 不过我还是一个人旅行。个中缘由,正如梁实秋先生所言:真正理想的伴侣是不易得的,客厅里的好朋友不见得就是旅行的好伴侣。理想的伴侣须具备许多条件:不能太脏,如嵇叔夜“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太闷痒不能沐”;也不能有洁癖,什么东西都要用火酒揩;不能如泥塑木雕,如死鱼之不张嘴;也不能终日喋喋不休,整夜鼾声不已;不能油头滑脑,也不能蠢头呆脑,要有说有笑,有动有静,静时能一声不响地陪着你看行云,听夜雨,动时能在草地上打滚儿像一条活鱼。这样的伴侣哪里去找? 梁先生既在和平时代游学过,又在战乱中经历了颠沛流离之苦,是见过世面的旅行者,话虽说得夸张,道理却是切中要害。 而且,除了生活习惯、个性是否协调,其他让人不放心的地方也还不少。写“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污纳垢之地”的明末绍兴人王思任,在给李伯襄的信中说到挑选游伴,就更挑剔了:灵谷寺旁那一片松树林景色确实妙,寺前的溪水也不差,你能邀唐存亿同去就好了。像吕豫石那样一脸编辑老爷气(而且是专编升学指导的编辑老爷),脚还没动肚子已经向前挺;李玄素则一身崭新制服,走起路来总像在上主席台。这号人只适宜在宾馆出进,拦住小汽车跟坐在里面的熟人打招呼;若是放到山水之间去,实在有点不调和(白话文据钟叔河今译)。 不过,谁能说他的话没道理呢? 依我看,结伴旅行,最适合互相爱慕或者正在热恋的情人。如果旅行伴侣处在这样的状态中,旅途中任何风景、人、事都会因为他们在一起而美丽一万倍,任何困难都会成为爱情坚贞的证明,所以他们能通吃旅行的琐碎、劳顿和幸福。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是处在婚姻、恋爱疲劳期的人,就千万不可东施效颦,贸然偕行。否则对美丽事物的欣赏,在另一方看来可能是愚不可及,而任何困难都会成为谴责对方的利器。所以,我总是正告妄想尝试以异国(地)情调来拯救无聊关系的朋友:如果要打消耗战,以在家就地战斗为宜,因为地形熟悉,进退有据,闪转腾挪,皆可游刃有余。最重要的,因为所需军费低廉,长期鏖战,可保无虞。 旅行一次,目的地再价廉物美,总要花上工薪阶层一个月甚至数月的积蓄,除非你和你的搭档关系浓得化不开,不然你就不要玩儿什么花样,还是老老实实在家进行冷战较为理智。 朋友问起我想找什么样的旅伴,我只好像福尔摩斯遇到棘手的案子一样,叹一口气:“难啊,华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