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王淼:
山鹰折翼已然五年了,你的回忆把我带回到五年前的那个夏天。
看到山鹰社这个名称,眼前顿时浮现出的,是在北大学一食堂东南角的一块小黑板,上面常常会有你们山鹰社活动的讯息、通知。网络时代了,山鹰社的同学还会用这样最简单甚至古老的方式,在那个地方通知、聚会、讨论,这也算是独特的风格吧。脑海中带着这个画面以及感觉,我反反复复读着文稿,体味着你的感受,以及那无可名状的痛苦和悲伤。
五年了,山难给你带来的创伤还没有被时间完全抚平,“每年8月初,我都会变得焦躁、不安,总是会重复着同样的梦(A组的五名队友结伴出现在我的眼前)与同样的疑问:A组真的没了吗?”八月,是你痛苦的线索吗?突如其来的创伤是那样令人难以接受、难以遗忘,八月,不须刻意,不必提醒,未了的情结,无意识的记忆会通过梦和焦躁不安的情绪告诉着你,甚至令你似乎又在重新经历那段被恐惧、悲伤、内疚、愤怒、痛苦和莫名的烦躁笼罩的日子。这是人经历重大创伤后非常常见的现象。
山难已经过去了,过去五年了。
灾难,总是在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时候来临,“A组没了”,难道这四个字就可以宣告五个生命的终结?昨天还是你征途上的兄弟,海阔天空,而现在,连照片上的微笑也令人难以面对。因此,你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这种空白才能使你得以喘息,可以暂时不去面对生命的脆弱。那时候你们已经没有心思吃什么东西了,因为死亡从来没有那么接近,连静也是“死寂”的。是恐惧吗,或是难以体会的悲伤,以至于担心阳光是否还会普照。让我松了一口气的是,你写道,“阳光如常照在希峰山顶上。”
恐惧、悲伤、内疚、愤怒、痛苦和莫名的烦躁是那么的强烈,以至于当时的你们不知道该做什么,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压力,已经使得你们难以喘息,因此你们沉默、压抑、回避、转移注意,说一些无聊的笑话,甚至于队长说“有些事把它深埋在心里默默承受,也许比说出来会让我更好受”。但不管怎样,你们还是对突发的灾难做了恰当的处理,是的,没有被死亡压垮,我想,当时也只有这样的回避,才能帮助你们沉着地应付困境。我觉得在当时,这种回避并没有什么不好,而这种沉着,我在很多北大人身上看到,也使得我们可以坦然地承载痛苦。而在最艰难的时候,国旗、校旗和社旗还被你们顽强地支撑,也支撑着你们。
安全回到北京的日子,需要应付新的问题,采访、询问甚至安慰,都需要你们拿出精疲力竭后的最后一点能量来应对。渐渐地,愤怒和内疚就浮现出来。通常幸存者总会认为如果自己当时做些什么,就可能避免灾难的发生,这个时候,这种感觉既会令人内疚,但也可以让我们恢复一点控制感。但是,过去的已经发生并完成,我们能尝试去控制的,是今天和明天。我不知道,队长,从他的内疚感中走出来没有?我们无法控制,我们无法控制的一切。
“回去后,生活会改变吗?”五年来生活已经改变了很多吧。经历灾难和死亡,在体验到种种痛苦、恐惧的同时,也会给我们一个机会重新审视我们的生活,思考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我不知道你思考的结果是什么,不过听到你在国外工作的消息,还是感到你生活得很积极,并且保持了探索和挑战的性格。我想,山难也已经使你理解在探索、挑战艰险与安全之间该如何保持平衡。
王淼,学一食堂的一块小黑板上还常常会有你们山鹰社活动的通知,山鹰没有被山难压倒。“存鹰之心于高远,取鹰之志而凌云,习鹰之性以涉险,融鹰之神在山巅”。山鹰实践着北大的精神,它一直和你在一起,也一定能帮助你们平复内心的伤痛。
徐凯文,北京大学临床心理学博士研究生,精神科主治医师,中国心理学会首批注册心理督导师。北京大学学生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咨询师、危机干预督导。主要研究方向:心理创伤的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