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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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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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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生6个月时,医生便断言这位脑瘫患者活不过20岁。但她不仅已经活到50岁,结婚,生子,还用嘴来写作,发表诗文,出版自传,创作长篇小说,实现一个残疾女人的文学梦想。尽管“生如残月”,却抑制不了她心灵的自由和灿烂,也并未妨碍她获得“完整的人生”,一位网友赞叹她为
用嘴飞翔的女人
2007-08-15
本报记者 王波
    拨开这间低矮平房的门帘,最先看见的,是一只被拴在轮椅背后的手。而那轮椅上的女人正咬着一支短棍,脑袋一下一下在电脑屏幕前点动着,像小鸡啄米。凑近看,原来她正在输入新浪网址,刚输到一半。

    尽管出生6个月时,医生曾断言,这位脑瘫患者绝对活不过20岁,但如今,张莉却已经在轮椅上度过了整整50年。并且,她还用嘴咬着短棍,在电脑上敲出一部19万字的自传。最近,这部叫《生如残月》的作品出版了。

    代替她手指的,是两根分别有八九寸和一尺多长的竹棍,粘着一截旧牙刷把,以便于嘴咬,长的用来控制鼠标,短的用来敲击键盘。近两年时间里,她就这样以每分钟打出30多字的速度,在电脑上写作她残疾而又奇特的一生。

    因为运动神经受损,她的四肢不停颤动,只有把右手拴在轮椅背后,才能坐稳。她的两腿无法伸直,膝盖以下已萎缩,像两条干柴棒,双脚扭转成马翻蹄状。

    全身上下,只有嘴能听大脑使唤。从小,她便知道自己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因为只有她靠嘴叼来玩堆积木的游戏。玩伴们时常撇下她一哄而散,姥姥看她时眼里常常噙着泪水,一些老奶奶也会摸着她的头感慨“这孩子太可怜”。但从懂事起,张莉便“讨厌别人说我可怜,或是用怜悯的眼光来看待我”。

    “你看,就我这样,身体是残缺的,但我想要一个跟别人一样完整的人生。”她笑着说,眼睛往一起眯,透着一股子倔劲儿。

    依靠嘴和一只颤抖的左手,从9岁被送进北京一家社会救济院开始,她便努力尝试着“完整自己的人生”。

    早上,她会麻烦病友帮自己打来洗脸水和刷牙水,把牙粉倒进一个玻璃瓶子里,先用嘴叼着牙刷蘸牙粉,再用尚存一点儿活动能力的左手夹住牙刷伸进嘴里。颤抖的左手,经常把牙龈捅出血。洗脸时,则让人把脸盆放在面前的小木凳上,自己用左手把毛巾蘸湿。

    但这个脑瘫女孩想要做的远远不止是自己能刷牙洗脸。病友走后留下一台矿石收音机,重复广播着《红灯记》唱段,这无意间激发了她认字读书的念头。于是,她托人买来3角多钱一本的《红灯记》剧本,“按腔索字”两个多月后,她认完了整出戏的所有对白。接下来,她又跟着广播认完了《沙家浜》和《智取威虎山》。

    认得的字越来越多,她又借来《简爱》、《呼啸山庄》等名著阅读。当这架矿石收音机报废后,她又花5元钱买了台二手半导体收音机,开始跟着收音机学英语,直到能跟外宾用英语简单地对话。

    “能读”之后,她还想“会写”,做一个“完整”的有文化的人。可是,新削的铅笔太长,叼在嘴里用不上劲,掌握不了笔画的方向。等铅笔用短了,距离纸又太近,眼前昏花一片。即便如此,一有空闲,她便用嘴叼着笔写自己的名字。救济院发给她当手纸用的裁成方块儿的糙马粪纸,光滑面都被她写满了。

    在那个时代里,她也曾写下“拿起笔做刀枪,身虽残意志坚,红心向党永不变……”这样的字句,还在福利院里“史无前例,也后无来者”地主动申请加入共青团,因为“我也是个青年,我也要求上进”。

    这位老共青团员,硬是咬着笔憋着劲写下了一篇篇诗文,抒发她对生活的渴望与思索。诗文陆续发表,先后获奖30多次。

    在上世纪80年代,她的事迹频繁见诸《经济日报》、《北京青年报》等报刊。她成了残疾人自强模范,也成为各级领导和国际友人到福利院视察或参观时的重点关照对象。并且,她两次被“国际残疾人独立生活大会”邀请参会。

    第一次,因为经费问题,她不得不放弃参会。第二次,她不想再放弃,便给中残联主席邓朴方写了一封长达3页言词恳切的求助信。这位当年曾穿着统一发放的黑色大棉袄大棉裤,跟她在同一福利院休养的残联主席,尽管可能已不记得这位一同晒过太阳的病友,但张莉还是很快得到了他的帮助。1989年5月,张莉抵达美国。作为大会开幕式3个重点发言人之一,她被记者穷追不舍,而他们最感兴趣的,是她“有没有家庭”。

    事实上,名声乍起后,张莉收到过20多封求爱信,天南海北,个个“言词恳切,情感炽热”,更有几位痴情者登门求爱。但她一度对爱情望而却步。直到一个身材瘦小、肩挎旅行包、手拎点心匣子的陌生男子,1989年春天出现在她面前。她最终接受了这个当时已年过40、在北京顺义工作的河北男子。

    在这个如今已经略有些秃顶的男人眼里,她首先是一个女人,其次才是一个残疾人。“我觉得她挺不简单,就想认识她。”丈夫李加绪这样解释爱她的原因。在他看来,她作为一个女人,应该拥有一个女人所应拥有的一切;而他作为一个男人,也应该给这个女人他所能够给的一切。

    跟着这个男人,张莉离开了福利院,最初在租来的平房里结婚,然后生子。为了照顾儿子,她一度放下曾坚持了近20年的自学和写作,从媒体的视野中消失,在家里像老母猫叼小猫一样,用牙咬着孩子的衣服,叼起儿子为他换尿布,有一次竟把上牙拽了下来。

    直到上个月,她用民政部门捐赠的联想电脑敲出的自传《生如残月》出版,又一次吸引了媒体的目光。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在家里忙着接受各种各样的采访。

    她的家,是弟弟借给她的一间13平方米多的平房,外加一间2.5平方米的厨房,一家3口在这里已守了11年。一套陈旧的组合柜几乎占据了半面墙壁,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单人床相互垂直顶在墙角,除了新置的电脑和电脑桌,房间的摆设10余年未有变化,大多已经老化。

    但她感到满足:“有家、有丈夫、有儿子,别的女人有的,我都有了。”在这个拥挤的小房间里,她咯咯的笑声时常响起。

    这个家里生活并不富裕,3个人依靠每月1200多元低保,在老李的精打细算下,勉强生活。因为钱,两口子也会争吵。她有时觉得老李“一分钱恨不得掰半花,忒会过了”。老李自己绝不买衣裳,穿别人送的旧衣物。但张莉认为,一家人穿戴总得像个模样,不能太寒碜。她喜欢让儿子推着自己去逛街,最常去金五星买衣服,那儿便宜。

    “我挺喜欢逛街,女人都喜欢逛街的。”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望着记者。

    这个女人在家喜欢看电视,喜欢上网。特别爱看《时尚妆苑》一类的服装电视节目,爱看情感类电视剧。她还喜欢在网上看一些成功人士的故事,看别人怎样克服困难取得成功,然后转述给儿子听。

    没进过校门,这始终是她“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所以,从儿子进校门那天起,她就试图在他身上弥补这种遗憾。儿子今年中考,她忙前忙后地上网给孩子查分数、查分数线、查询各个高中的情况。这个从未进过校门的女人,对不少高中的情况竟了如指掌。她一直深感内疚,因为没钱给孩子报过辅导班。虽然她看不惯儿子“头发留那么长,脖子上还戴着一个项链”,但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儿子有出息”。

    而她自己,则继续用嘴来完成她的文学梦。写完了自传,她又开始写作两部长篇小说。看着眼前散发着油墨味的自传,她很知足:“也许是个梦吧,好在我坚持过来了。虽然生成这样,但我没白活。”

    几乎每天,早上7点左右,在北京那片被几排高楼从繁华街区隔离开来的低矮平房区,丈夫推着轮椅上穿戴整齐的妻子,从狭窄曲折的胡同里走出来,走过起伏不平、积有污水的水泥路,沿着林荫道缓缓散步,然后带回一些新鲜蔬菜。

    只是最近,两人在散步时,被熟人拦下闲聊的次数更多时间更长了。因为邻居们都挺关心,在哪里能买到这本《生如残月》。在这个平房区,如果你打听“张莉”,人们并不一定知道,但如果问起一个用嘴写作的女人,便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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