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起,北京后海的东边修起了一道墙,准备建立一个保护区。我去看时正赶上拆迁,四下里残垣断壁。朋友的家就在鼓楼旁,距离那里不过百余米,饭后闲逛至此,看附近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我们不免唏嘘一番,慨叹商业文明的强势。
在我的记忆里,不少老街已经被改造一新,成了纸醉金迷的场所。除了我生活的北京外,这几年在昆明和成都短住时,也曾见证了宽巷子和文明街的拆迁。就拿成都来讲,随着锦里的成功,更多的锦里正在加紧施工。而春城的一位作家则这样写道:“故乡昆明如今已面目全非,犹如熟悉的长者一个个与世长辞。”
旧瓶新酒、地方特色,这似乎已成为旅游业的法宝。西洋人来到中国,肯定不总对烤鸭感兴趣,他们当然更喜欢找些酒吧或咖啡馆,在异乡的夜色中消磨时光。即使是国内的游客,经过十几年城市生活的打磨,也早已对商业文明充满了依赖,游客的需要摆在那里,难怪酒吧街会遍及中国各地。
后海附近的胡同里,有一处食肆名为“梅府家宴”,餐馆修在京城的老宅子内,隔壁是梅兰芳先生的故居。进入餐厅后,桌上摆放着当天的菜单,所有的菜名都是用蝇头小楷抄写而成,耳畔传来的是梅先生的唱腔。这家饭馆菜价很贵,布置装潢也“很中国”,所以深受外国人青睐,请我吃饭的是法国人,邻桌的诸位也全部是友邦人士。
1921年,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访华时,曾经流连于上海的舞厅,他觉得外滩的管弦乐队水平很高,绝非浅草的舞厅所能相比。在桃红色的咖啡馆里,梳着大分头的中国少年弹奏着钢琴,舞池中央是几个英国水兵,他们正跳着格调不高的舞蹈。对于这一幕,芥川先生后来在回忆录里写到,他觉得自己正在欣赏一幅画报上的插图,“这幅插图的题目,不用说叫做‘上海’”。
10年前,北京的外国人不过集中在三里屯或使馆区附近,但是现在,以后海为中心的地区,正越发成为老外们的聚集地。记得上中学时,学校曾经组织去恭王府参观,那时虽也有胡同游的项目,但是在规模上远没有今天这样浩大。就在不久前,当我故地重游,想要寻找传统的风韵时,却发现到处都充斥着观光三轮,各类餐厅酒吧鳞次栉比,外国团队络绎不绝,填满了胡同的空间。
如今,若再想找到老北京的遗风,便只有在后海周围这不大的地方,这里在过去是北京城的内城,它的存在,一直填充着我这等人的最美好的想象。相信在许多年后,这想象仍然会延绵不绝,激荡在人们的心田,但是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或许只能空余下一汪被霓虹打亮的湖面。
旅游业的发展究竟给原住民带来了什么?后海旁的那些昂贵的餐厅酒吧,能在多大程度上带动胡同经济?在世界其他国家,这种情况有时要更为严重,人们只能以创收为名,却付出了西化的代价。
这个时代是荒谬的,以自由主义为名,打造出一个全球化的卖场,它试图以各种粉饰,掩盖地区间不平等的事实。我们无法反抗这种局面,但也绝不能主动迎合,短期利益是诱人的,但是一个国度的吸引力,总在于它们所独有的东西。过去的历史已经证明,当新鲜感过后,粗浅的东方主义终会失去其吸引力,如果不能保持住自身的风骨,我们的旅游业将无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