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翔在大阪110米栏赛道上冲刺的那一刹那，张艺谋在威尼斯过得还好么？这位电影节主席的那一刻，心情应该不错。作为他们二人共同的拥趸，我的心情却有一点沉重。当万千宠爱集于二身，这老少哥儿俩，其实已变得异常脆弱。

    蛰伏7年之后，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了。这7年的岁月，在改变了姜文之前，已经改变了姜文所处的世界。就像刘翔一步步统治了110米栏的天下赛场一样，张艺谋的脚步，在这些年里大踏步地前进，毫无争议地成为国内电影导演的第一人。与之争锋的人们——陈凯歌、冯小刚、贾樟柯等等，要么不在一个语境，要么不是一个量级，纷纷与老谋子打一个照面，便知趣地闪身。

    国际影坛上，衡量一位导演之成就的标尺，只在其作品。在中国人的文化视野里，却恰好相反，导演们之成就，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便奇异地存在于影片之外。这就是为什么张艺谋在这7年里，苦攻不太靠谱的武侠及过于摆谱的大片，屡遭坊间批评，却一手抓住票房、一手攥起声望，两手始终都很硬。在荣膺了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导演之职后，张艺谋对中国电影的统治，已彻底超越了个别影片的层面，而实现了对文化话语权最高点的占领。

    现在的姜文，与老谋子就不在一个量级上。当然，姜文也并无攀高之心。老姜关于这届威尼斯电影节的一句玩笑话——“谋事在人，成事在谋”，比姜文本人还更早地抵达了威尼斯码头。其实，他的《太阳照常升起》也好，李安的《色，戒》也好，以及另两部华人影片，谁在威尼斯摘一回金狮，都可喜可贺，但也算不上什么天大的事了。张艺谋这届评审团主席当得怎么样，其实也无甚悬念。华人导演又不是头一回扮这类角色，王家卫在戛纳就干得不错，既公正，又对伟大祖国有利。姜文这句玩笑话的真正玄机，在于无意间揭示了一个跟每天的太阳一同升起的担忧——成事可在谋，败事或可也在谋。

    轻言老谋子会败什么事，未免太主观了些。那就再去看看刘翔吧。大阪田径世锦赛前，各界对他的无限期望，从体育媒体那些围追堵截、事无巨细的报道中，就可感受到。刘翔又一次在众望所归中成功登顶，无疑加剧了对他的神化。一旦什么人、什么东西被神化了，常识就容易被忽略。110米栏比赛的常识就是：它瞬息万变，一切都可能发生。这一领域目前的竞争规律就是：某个人在奥运会之前连赢10次，很正常；而另一个人唯独赢了奥运会那12点几秒，也很正常。

    已被神化的刘翔，几乎已成为北京奥运会一个文化符号的刘翔，既沉重又脆弱。他只要在一年后的那一刻出现零点零几秒的小问题，就会使锦标旁落，使这一残酷的结果与公众的预期形成巨大反差。这不是刘翔的错，而是每一个刘翔拥趸今天都可能正在种植的错误。据说网上正在就刘翔和姚明谁来当北京奥运火炬点火者，进行着不分伯仲的PK。依我看，刘翔胜出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小刘是咱社会主义举国体制培养出来的苗，大姚则是人家NBA滋养出来的苗。

    但如果从风险评估的角度看，点火人刘翔在北京奥运会上的成败，系于12点几秒里的太多因素，很容易使他在整个北京奥运会期间的形象先扬后抑，留下遗憾；而火炬手姚明在北京奥运会上最重要的一个工作，恐怕就是把火炬点好了——谁也不可能对中国男篮寄予过分的期望。

    体育与文化不分家，但它们之间还是有一个重要区别：体育的风险，在于某位强者的霸权，可能在一瞬间就丧失；而文化的风险，却在于某位强者的霸权一旦形成，就愈来愈强势，并绵延不绝。有人说，开幕式成功了，北京奥运会就成功了一半。如果这种心态成立，那么就可以继续说，张艺谋成功了，开幕式就成功了一大半。折算下来，张艺谋一个人，就决定着北京奥运会毁誉度的至少1／4。

    这大概是对张艺谋艺术话语权的一个最直观的量化描述了。确实，我们找不出一位比张艺谋更合适的总导演，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范儿。但此前这几年国内影坛上的N多故事，文化风云里的纵横捭阖，特别是张导已经独居文化话语权顶峰的这个客观局面，使得人们还是隐隐多了一些担忧。他对某一类文化表达方式的偏执喜好，很可能既是其开幕式创作的华彩，也是最终导致兼容度不足的败因。

    刘翔和张艺谋，既是北京奥运会的收益保障之一，也是北京奥运的风险隐患之一。在最后一年里趋利避害的关键，并不在于刘翔和张艺谋本人如何，而在于他们两人身后那亿万拥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