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某个检查团来学校的日子,全体师生紧急动员,学校进入了迎战状态。即使是午休时间,教学楼里也安安静静。
就在这个当口,初二的走廊里忽然传来高声叫骂,那是一个男孩含混不清的声音。保卫老师闻声赶到,只见一个男生已喝得烂醉,正在和搀扶的同学拉扯,并指着班主任大骂。眼看检查团的人就要来检查午休了,“万分危急”的情况下,保卫老师“当机立断”将男孩抱起塞进了车里……
当于洋走进咨询室的时候,这件事已经过去两周,我根本没把眼前这个热情有礼的男生与那个喝醉酒的孩子联系在一起。
“老师,我就是那个喝酒的人。”于洋的主动倒使我有些意外。
在进一步的交谈中,我了解到于洋原本是个“混”孩子,曾经打架无数,砍过人,也曾经被人砍。那种人见人怕的威风曾经令他无比陶醉。只是初一暑假,家中最疼他的爷爷突然去世了,临终前嘱咐他好好学习,将来好有出息,使他大受触动,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但“混”惯了的孩子是很难“回头”的。于洋的那群哥们儿不断来找他,让他帮忙出面“解决问题”。他一次回绝,两次回绝,第三次回绝的时候,哥们儿生了气,说:“你只要将这瓶酒喝干了,我以后就不找你了。”那是一瓶500毫升、56度的二锅头。
于洋没犹豫,愣是逼着自己灌了下去。就是那个中午,他酩酊大醉回到了教室。班主任正为他的不知去向而着急,见他如此模样,非常生气,批评了几句。于洋万分委屈,借着酒劲大骂起来,演出了开头一幕。
虽然保卫老师的果断使于洋没有给学校评比造成什么损失,但于洋还是受到了处分。谈到这里于洋很伤感,他说自己从前打架的时候,一直将处分当做一种光荣,经常求之不得,现在想学好了,处分却不期而至……
第二次见于洋的时候,已经是1个月后了。他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股烟味,一闻便知他刚刚抽过烟。他的眉头紧锁,眼神游移,明显藏着心事。
“老师,我现在憋得难受,老想打人。”
原来,上周他过去的“仇人”来打了他。当时他没有还手,现在“混”的孩子都在传“于洋不行了”。
“我心里特别难受,您要知道,如果从前,他们几个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说这话的时候于洋的拳头紧紧地握着。
“但你现在与从前不同了。”
“对,我想好好念书,考一个好高中,以后上大学,让爷爷放心。”于洋的声音哽咽了,他双手捧住脸,肩膀抽动起来。
我知道像于洋这样的孩子是很少哭的。即使现在,他也在极力掩饰自己,不愿让我看到他的脸。但从他抖动的双肩上,我看到了他内心的挣扎和委屈。
“每一种选择总会有代价的。”等他平静了,我慢慢地说。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经常抽烟。”于洋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地面。
“以前我每天都要找碴儿打几架,现在和别人发生矛盾时,我总是忍着,有时候到操场上去狂跑两圈,有时候只好打墙。”
我注意到他手上果然有一些伤口。
“有时候这些都不管用,我就自己找一个地方,蹲着抽烟。”……
其实那一天于洋已经找好了人,准备和欺负他的“仇人”一决高下,是内心的挣扎让他来到了咨询室。
“你预期这次打架的结果是什么呢?”我问于洋。
“凭我的实力,肯定能把他‘扁’一顿,但是之后……”于洋的语速慢了下来。
“之后会怎么样?”我追问。
“之后……唉!我可能又要回到原来的路上!”于洋深深地叹息。
那天中午,我们经历了1个小时的讨论,他终于决定放弃晚上的计划,承受改变的代价。
于洋的母亲曾为此对我表示感谢,但我却认为是于洋自己帮助了自己。在与于洋的接触中,我总感到于洋的心中有一种力量,一种积极而热诚的力量,是这种力量在不断地推着他前进。即使为此而付出一些代价。我给他的只是一种支持,鼓励他按自己的心愿继续走下去。
再次和于洋见面的时候,我们谈到了吸烟的问题。
他很坦率:“我知道吸烟不好,我只是没有办法。”
“我知道你没有办法,我只是觉得你在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于洋笑了。
“我们可以尝试少惩罚自己一点吗?”
“我只能说试试。”于洋的态度很诚恳。
说实话,我也不希望他那么爽快地答应,而后难以实践。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的态度表明了他的成熟和负责任。
后来,我们制定了一个小方案。一方面降低他每周吸烟的数量,一方面寻找其他途径去面对困难。
习惯了以暴力对待周围事物的于洋需要学习,需要了解不同的解决问题的渠道,并慢慢接受。他需要时间和支持,我也需要准备好——接受他的反复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