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大街小巷铺满了一层又一层枯萎的落叶。人生自古伤别离。那些曾经坚强如铁的兄弟,泣不成声地道别“再见!再见!”的画面仿佛还在昨天。
离开部队已经有3年了。在这1095个日日夜夜里,有多少次半夜醒来,急急忙忙地裹被褥打背包;多少次半夜醒来,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却怎么也摸不到帽子和武装带;多少次半夜醒来,想起曾经一起同甘共苦的战友,想起那还未完成的任务,想起那半新不旧的老营房,想起那爱弹吉他的上铺兄弟,想起部队的一切,再也无法入眠。
在部队的那些日子,虽然艰苦,但是很快乐。那么多战友在一起,平时打打闹闹,偶尔也有点小矛盾,但很快就会过去。曾经我们奢侈得以天为幕,以地为桌,以水代酒,那可是一场豪华隆重的生日聚会!四海内的兄弟,五湖边的朋友,从北到南,由东到西,我们拉紧手为战友祝福,肆无忌惮地挥霍青春的激情,让过生日的战友感动得一塌糊涂……
2004年11月,同许多即将离队的老兵一样,我开始只是想着退就退吧,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待了四五年也够腻的。可说实在话,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我当时的潇洒竟会那般虚假。摘下肩章和领花的时候,不知怎的,一向要强的我哭了,泪水吧嗒地蜿蜒着流了下来,几乎湿了半件军装。
平日里,待在军营里的士兵对军装并没有多大热情。从踏进军营的第一天起就几乎没穿什么让自己很酷的便装。军装穿得太久,大家都烦了。而且,总感觉不可能会说话的军装老是在监视着自己,连手插衣兜这等小事都会恶狠狠地瞟你几眼。然而,当兵这四五年里,我又真正地把它当成了一回事。穿着军装走在大街上,即使口袋瘪瘪的,也能挺起胸膛,以某种深藏的自豪来对抗世俗的浑浊。
2004年11月24日是我在部队服役的最后一天,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这么神气地穿军装了,才感觉出它的无比神圣。
24日晚连队开完欢送会后,我们即将离队的老兵真的有些醉了。谁也不肯睡,一个个躺在床上半睁着眼说话。从父母谈到女朋友,从这几年摸爬滚打到所能记起的一些关于自己的经典笑话。谈得最多的当然还是未来的打算。有想去报社当记者的,有打算自己当老板的,还有抱着发迹的希望准备南下的。
那晚我们一直谈到了深夜。我清楚地记得,我反复地抚摸着床上还整齐叠放着的被子,想起了当年在老班长的督促下淌着汗水叠被子。叠不好,拆了重来。几个月下来,地面磨得光光的,被面也一样光光的。如今能得心应手地干这活儿了,却即将离开——在未来为生计奔波的日子里,是否还有这份心情再好好地叠一次?事实证明,后来走入社会,每天清晨起床我也会习惯性地叠被褥,但总是找不回在部队里的那种感觉。
11月25日天刚蒙蒙亮,炊事班老班长早早起床给我们每名复员老兵煮了一大碗饺子,可谁都没有胃口,没吃几口就匆匆回去收拾行李,来到营院大门口集合,那天离队老兵比平时要迅速得多。当听到“立正!向右看齐!”的时候,我们的眼角又红了起来。这熟悉的口令,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不知是谁最先哼起了《梦驼铃》,很快就有人跟着唱,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汇成了一股声音的波浪。离别的情绪终于被放大到极限,很多人眼泪汪汪地抱在一起。在即将登上送行车的刹那,“向着我们共同战斗过的地方,敬礼!”在一名老兵的号令下,我们齐刷刷地抬起右手向送行的队伍敬最后一个军礼。
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昔日的战友,我才发觉昨夜想好的全部语言原来是那么幼稚可笑。这个时候我们只知道流泪,只知道一个劲地去拍战友的肩膀,“好好干!”我竟然发现,其实这三个字就足以代表我心中所有的语言。“兄弟们!”在泪水挥洒中,指导员响亮地喊了出来,“别忘了,脱下军装,你们还是一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