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县城公办少年宫竞争不过民办“家庭小作坊”
11月11日,星期日。
上午10时,山西省运城市新绛县青少年活动中心广场上,一男一女正在收拾晾晒在那里的玉米粒,笤帚轻触地面发出的簌簌声清晰可辨;一楼的舞蹈房,一对金发男女摆弄着服务台内的电脑,房内没有一个学生;二楼的武术房,三个娃娃正跟老师学打拳;四楼乒乓球室,老年乒乓球俱乐部的几个会员激战正酣。偌大的场馆空空荡荡,只是偶尔响起脚步声、说话声。
中心主任于彩云告诉记者,这一天学生们在参加期中考试,所以没什么人。而在十多公里外,县城中心的龙兴广场上,许多孩子三五成群地在结伴聊天。
新绛县青少年活动中心是国家体彩、福彩基金援建的第三批县级青少年校外活动场所之一。开办4年来,6名体制内教师用自己的工资垫付着中心的活动经费,“大大小小的活动搞了十几次,各种吸引学生的办法都试过。”现在中心通过与自办培训班的老师合作,请老师们双休日和寒暑假来此授课,每年收取1000~5000元不等的管理费和相当于学费收入六成的场地费。可是,与县城民办“家庭小作坊”竞争中,“价格低、设备新、场馆大”的公办青少年活动中心却处于明显的弱势。
和这里的“清淡”相比,民办的舞美文化艺术中心虽然门脸很小,但在县城里几乎没有不知道的:“这是几个舞蹈老师自己开的,她们平时在学校上课,休息日和寒暑假就开班带学生,挣钱不少呐。”
这个艺术中心“躲”在新绛县城中心的一座两层矮楼里,艺术中心还在县城正中的龙兴广场上立了一块价格不菲的广告牌,常年招生。小楼前总能看见接送孩子的家长。
于彩云闹不明白,自己收费便宜,学习环境好、场地大,还替学生支付来回路费,为什么竞争不过人家?与她有着同样烦恼的还有长治市壶关县青少年活动中心主任赵贺龙。
11月13日上午9时,在壶关县城绕了一大圈,问了七八个路人,记者终于在壶关县宣传文化中心的大楼内找到了由国家彩票基金援建的壶关县青少年活动中心。当地一位居民说:“我每天都会路过这里,从来不晓得这里面有青少年活动中心。”
“没有活动经费,我们很少搞活动、做宣传。”中心主任赵贺龙打开一间间活动室的大门,只见计算机房内50余台电脑整齐排列、音乐教室里每张课桌都配备有电子琴、美术教室里实木画板倚靠在墙边、全新的舞蹈房宽敞明亮……但是,这里每期的招生人数也“不多”,只有不到百人。
孩子们有的跑到市里报班,有的直接上老师家上课。“我们这里设施这么好,来的人却不多。”赵贺龙说,因为招生少,许多设施都成了摆设。他曾到长治市区招生规模最大的昌盛少年宫“学习参观”过,那里的场地、设施都不如这里,但“人家那里温馨、生动,人气很足”。赵贺龙至今仍然记得那里带课老师甜美的笑容。
城市公办少年宫招生规模不小,却始终不如民办有吸引力
赵贺龙老师所说的长治市昌盛少年宫是一家民办的校外青少年活动场所,这里周一至周五白天为幼儿园和早教中心,晚上开办少年宫作业辅导班,双休日及寒暑假则开办少年宫兴趣班。据了解,这里最便宜的兴趣班课程每学期260元60个课时,最贵的每课时35元,每学期招生规模一般保持在3300人次,一年招4期。短短20分钟,有4名家长来报名处打听北京舞蹈学院附中招生考试、中央音乐学院钢琴业余水平考级报名的相关信息。
长治是一座城镇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刚过万元的城市,这里的许多家长拿着每月七八百元的工资,为孩子们支付着每期二三百元、一年四期的兴趣班学费,这成为许多家庭全年消费支出的大头。
与许多双休日参加校外兴趣班的孩子一样,周六一早,郭可佳(化名)便搭上了由壶关县城开往长治市区的公共汽车。这是她在长治市民办昌盛少年宫剑桥英语班学习的第二年,每个双休日她都要花半天时间到少年宫学英语,暑假则每隔两天去市里上半天的课。
其实就在郭家附近,壶关县县城中心,去年6月刚刚新开了公办青少年活动中心,中心开设的兴趣班种类多、设施新、收费便宜,2000平方米的建筑面积外加一个近1.4万平方米的操场,却难入县城家长的“法眼”。本学期仅壶关县就有200多名学生远赴市区昌盛宫求学。郭爸爸说“市里老师水平高,教得好”。
昌盛少年宫分管教务的负责人统计,长治市下辖各县、市每学期均有一二百人次前来报名。今年9月,这家少年宫还在长治下辖的潞城市得到行政批地66.1亩,在那里办起了“分店”——一所集全日制小学、幼儿园、第二课堂兴趣培训为一体的双语艺术学校,现有学生1700人。昌盛少年宫主任郭保京透露,一期建设工程投资就达1000万元。
如今,这座城市民办少年宫每年的招生规模已经超过1万人次,比该市最早建立的公办校外活动场所—长治市妇女儿童科教中心每年6000人次的招生规模还要大。
11月13日周二下午3时,记者来到长治市妇女儿童科教中心。在二楼兴趣班报名处,室内亮着灯,房门敞开,里面却没有接待人员。一位路过的幼教老师说,“接待的人可能有事出去了,你再等会儿。”10分钟后,记者在教研室遇见了负责报名咨询的老师,他正教一女士使用电脑,“你回那儿等着,我这有事呢!”在记者的坚持下,他给了份招生简章。
这里开设的课程与昌盛少年宫基本一致,也有作业辅导班,每学期学费较昌盛便宜60元,幼儿园学费都一样。科教中心兴趣班每期招生约1500人次,一年4期;幼儿园每学期400余人,一年2期。
同样是在长治市区,公办妇女儿童科教中心办学时间长、地段优越、学费又低,新装修的场馆气派宽敞,招生规模虽然不小,却始终不如民办昌盛宫那样具有吸引力。
“民热公冷”的背后
通过对这些不同性质的青少年课外活动场所进行比较,记者发现,兴趣班收费多少、硬件条件好坏并非是影响少年宫招生数量的首要因素。新绛县舞美艺术文化中心(以下简称“舞美中心”)和长治市昌盛少年宫(以下简称“昌盛宫”)收费均较同地区其它兴趣班高、而且这两家机构的硬件条件都很一般,但这些因素并不影响其招生数量和吸引力。大多数家长在这种时候更愿意“跟着老师走”、“跟着名气走”。“民热公冷”背后的原因令人深思。
“民办和公办完全不一样!差太多了。”昌盛宫副主任郭惠斌原本在长治市某公办少年宫谋职,他对这种差异感受颇深,“公办的地方老师最大;在我们这里,主任、副主任、教师骨干谁说了都不算,只有学生、家长才是能说了算的人!”
这里规定“每个月开一次家长会,每周都会有老师与家长电话联系、沟通情况,每个班级每堂课都要让孩子与同学、老师、家长互写心里话,每一次小测验老师都要写评语,家长来访必须热情接待。”
昌盛宫开办之初,曾“重金”邀请全国家庭教育名家在长治市及其下辖各县市小学开办了64场家庭教育免费讲座。“所有讲座、每一场都是由我和两个同事筹备的,去北京请专家、接送专家、安排食宿、布置场地、租借设备、联系学校等。”郭惠斌说,那些讲座花费极大,最贵的一名专家仅差旅费就花了上万元。“换作公办单位,肯定黄了,太‘奢侈’了!”这是他第一次放开手脚做事。
贵州某公办少年宫主任李云(化名)的经历恰巧印证了郭惠斌的一些话。李云反映他所在的少年宫因拿不到“规定”拨付的10万元活动经费,自谋出路开办语、数、外补习班招徕学生,但刚办几个月,就被地方教育部门叫停,理由是有家长投诉少年宫办补习班。
《贵州省青少年学生校外活动场所管理办法(试行)》第24条规定:青少年活动场所属事业单位,人员工资、活动经费由地方财政部门全额拨付。活动经费每年划拨不少于10万元,用于水电、卫生、管理、公益活动等开支,并随着当地经济建设和校外教育事业的发展逐步增加。李云告诉记者,他曾拿着这份文件与地方政府、教育局、财政局协商拨款,但均未果。“条条框框多,实际帮助少。”
如此“约束”下,公办少年宫经营“惨淡”便成现实。
一位业内人士指出,国有公办少年宫管理人员多、工作人员少,内部缺乏有效竞争机制是国有公办少年宫面对外部竞争始终趋于弱势的主要原因。据了解,国家彩票基金援建的青少年校外活动中心同时能获得地方财政拨付的一笔配套资金。“少年宫是国家帮你建好的,里面的配套设施也是国家发给你的,主任、副主任等管理人员都是从地方教委、公办学校调过来吃财政的,需要自己动脑筋的地方太少了。”某民办少年宫负责人说,“民办的就必须自己动脑子,必须自己去跑业务,否则我们就没饭吃。”
这位负责人认为,公办体制和民办体制最大的不同在于两者对“市场经济”的理解程度差异太大,“他们是公办学校的校长、老师,是教育局的股长、领导,对于消费心理、市场供需、价格杠杆、人才储备、品牌塑造等经营理念知之甚少,他们也不用费劲去学,学不学都是这点工资,按工龄长短给的。他们一贯的思维是,上边给任务、拨经费,我再搞活动,没有经费活动自然就先不搞了。”
正如国企体制改革彻底颠覆国企员工吃“大锅饭”的观念一样,市场化道路或许也是解决一部分公办少年宫场地空置问题的最终出路。“政府可以把那些已经建成的、经营乏力的少年宫拿出来让民办教育机构操作,然后双方再签订相关禁止处罚条例,规定民办机构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违反规定如何处置等等。”长治昌盛少年宫主任郭保京这样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