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在《读城记》中曾经精辟地评价道:上海是雅致的。说到她的雅致,我们一下子就能在眼前浮现出一些场景:清秀淡妆的上海姑娘,手挎典雅的高档提包,捧着一杯刚磨好的咖啡,站在哥特式的通商银行门口,等来自美国的朋友……也许从表面上看,评价上海这样一座城市似乎很容易,雅致、奢华、小资……但当有心人真正走进这座城市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则远远不是这些简单的词能够形容的感受。
余秋雨曾经说过:上海人始终是中国近代史开始以来最尴尬的一群。这是一座充满矛盾的城市,犹如一片沙漠中的热带雨林,依靠茂盛丰富的表面资源,掩盖着先天贫瘠的内在。上海太特殊了,特殊得也许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清楚:上海到底代表着什么?
上海有一家电视台叫“东方电视台”,上海的标志性建筑叫“东方明珠电视塔”,上海曾经叫做“东方的巴黎”。久而久之,在我们的意识里,似乎“东方”这个称号就是为上海量身订做的,甚至北京和西安等深具东方特征的城市,都比不上上海更“东方”。但我认为有意思的是,这座处处都叫“东方”的城市,却真的一点儿也不“东方”。
评价一座城市是东方还是西方,最直观的标准就是它的建筑和语言。第一次到上海的时候,这里的建筑便给了我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在这里,现代变成了传统,传统就是现代。一方面,黄浦江西岸的各条老街、弄堂以及里面形形色色的老建筑,都充满着浓郁的异国风情,迥异于我们思想意识中对“老旧”的中国建筑的刻板印象。淮海路、衡山路等老街的各式西洋建筑,可比北京的世界公园热闹真实得多。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东方巴黎”,仿佛又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了我面前。而另一方面,以浦东为主的新兴开发区,同样遵循着上海的老步调,追赶着最“现代”最“国际”的潮流。怪不得《纽约时报》有一篇文章曾说,在上海,我们只看得到过去和未来,却找不到今天。旧的上海是西洋的;未来的上海却也注定是西洋的。放眼望去,“东方”在哪里?
建筑之外,最能直观体现一座城市特质的,便是这里的语言和人了。前两年,有过一阵讨论,是关于在上海召开的一次会议,组织者以“同国际接轨”为借口,要求官方语言为英语,而与会的大部分学者却都是中国人。还有一个故事是一个纽约的华人朋友给我讲的。有一次,他打电话到上海的一家饭店找人,一开始用的是中文,服务生很冷淡地回答:没有他找的“赵先生”。后来,这个朋友挂了电话又打进去,这次是说英语,前台服务生“十分热情”地帮助他找到了“赵先生”……
很多评论家都已经批评过,上海作为一个中国的城市,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这个身份,一味地追求国际化已经让这座城市偏离了自己的方向。这个说法虽然没错,但她的方向到底在哪里?建埠不到200年的时间,上海除了地理位置之外,哪一点是东方的?就连最能体现民居味道的老石库门,如今也成为咖啡厅、酒吧和各类西式店面争奇斗艳的地方。即使是西方人来到这里,也很难找寻到他们想象中的“东方”,不少外国朋友都曾跟我说,他们找不到去上海旅游的意义。
我忽然想到了一句民间流传甚广的话:看2000年的历史去西安;看500年的历史去北京;而要看近100年的历史,就去上海。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似乎忘了问“历史”自己,愿意不愿意被上海“代表”呢?
上海喜欢称自己为“东方”,其实她还喜欢叫自己“国际大都市”。显然,这里的“国际”指的就是“西方”。国际化的基本要求,是一种包容多元、海纳百川的气质。而联系到冷落汉语的问题,今天的上海所“包容”的,其实只是西方发达社会的物质产品,连自己国家的语言,竟都不在她“包容”的范畴内。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上海,是一个真正国际化的城市。因为那时的她所包容的,不只是西方物质社会的奢华,还包容着人类社会的苦难,这种包容精神是超越了民族界限的。在虹桥区,今天仍保留着当年犹太人为了躲避纳粹迫害的定居点。60多年的铅华,在一代代人的记忆相传下还是那样清晰和感人。
记得在华盛顿唐人街附近的一个犹太教堂游览时,那里的牧师得知我来自中国,还特意叮咛我一定要去上海的这个避难所参观,因为在许多犹太人心中,上海仿佛一个圣洁的仙女,在最危难的时刻,用博大的胸襟包容并保护了这个苦难的民族。
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