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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1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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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民工不堪回首的一天
2007-12-07
钟有水自述 本报记者 亓树新整理
    我是一个来自江西省贵溪市的农民工,今年34岁,在广东省江门市蓬江区篁庄社区打工。2007年11月12日,是我一生中永远不能忘记的日子。

    那天,我跟往常一样,早上7:00起床,洗漱完毕,将近8:00,我拿着农村信用合作社的存折和自己的身份证,去篁庄信用合作社汇款(给家里寄生活费)。到了那里,我看了一下时间,大约8:20左右,银行8:30开门,我就在一边等,门口还有三四个人。

    一会儿,门开了,我把自行车放到能看见的地方(因没带锁),进屋了。可是银行的机器发生了故障,等到9:20左右都没法汇钱,因为急着上班,我只好出来了。

    我蹬着自行车,大概骑了二三十米远,觉得有人在追我。我回头一看,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我马上就警惕起来。出自本能的反应,我对追我的中年男子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可他还在追我,我就以为是社会上的混混,脚下就加快了速度。那个中年男子看到我要跑,马上急跑过来把我的自行车拦住,我问他:“你要干什么?”还没等我说完,坐在篁庄商业街口灯柱花圃下的三四个小伙子一拥而上,拧脚的拧脚,拧手的拧手,把我死死地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当时我就大喊救命,但没用。过了一会儿,我被他们拖起来,手上也带上了手铐,左右都有人夹着,头也有人按住,就像杀猪一样被他们拖进了一辆小型面包车里。

    我坐在车中间,左边是一个瘦一点的青年,右边是个胖一点的青年,这时我发觉自己嘴上、鼻子上、脸上已经到处是血,双腿很痛。我就问他们:“你们为什么抓我?要干什么?”他们叫我不要说话。坐在我左右的两个青年还动手打我的头,然后车就从篁庄牌坊向江门方向开去,车向前行驶了大约二百多米后,又停下来了,接下来他们就搜我的口袋,把我的手机和钱拿了出来。

    我很害怕,就问他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到底想要做什么?”坐在我旁边的两个人又打我的头部和腰部。我就说:“你们凭什么抓我、搜我的身?如果你们是执法部门,请亮出你们的证件,不然我死也不从!”

    这时,坐在车前面开车的司机拿出一个证件,打开后又马上合上了,我当时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看到证件上有“江门……”两个字。那个司机把证件收回去,就一拳打在我胸口上,然后再次把我口袋里的存折、身份证、房间钥匙全部拿了出来,放在右手旁边,然后下车了。

    大概几分钟后,又来了个瘦一点的中年人,他先是打开车门,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就向我的右胸打了一拳,他们的举动使我很难相信他们是执法部门的人。于是,我又要求他出示证件,这个人跟司机的举动差不多,这次我也没看清他的证件号码。一胖一瘦的两个警察上车后,车向前行驶,其中一个问了我一些听不懂的事情,几分钟后,车在进篁庄的路口利家城对面停下。

    在这期间,我又看到一个同我遭遇一样的男青年,他也被五六个人像杀猪一样又是打又是拖,往车上带。没多久,我又被带着往前行驶。路上,我问那两个亮了警察证的人:“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你们究竟是哪里的警察?”其中一个人说:是花园派出所的。听到这样的话,心里稳定了很多,要真是黑社会的人,我存折上的钱甚至我的生命都有可能失去。

    车向前行驶不久,我们又在利家城的沐足城停了下来,车上的一个警察下车与外面的另一名警员说了些什么,车子又开动了,但我发现车不是向花园派出所方向走,而是往白石大道的方向走。我看到线路不对,就问他们:“你们不是说去花园派出所吗?怎么走这条路呢?你们究竟要把我带到哪里?”他们叫我闭嘴放老实点儿,并打了我的头几下,我就不敢再吭声了。

    车又开了20多分钟,到了江门市公安局蓬江分局,车上的人把我带到一楼大厅,大厅里有拿着摄像机、数码相机的人在“迎接”我们。当时,我的左右手就被他们拧着,头也被他们按着低下去。他们叫我蹲着,低着头,让他们拍照。大厅内有几个像我一样的人。当时我觉得自己受到很大的侮辱,真想站起来说自己是清白的,但又怕他们动手打我,所以还是没敢说。

    之后,他们换了车,把我带到了花园派出所,然后就把我的双手铐在讯问室的铝合金栏杆上,让我站着,门口有那些看起来像临时工的人看守我。当时我想:“到了这里,人身安全应该有保障了吧?”谁知,没过多久,那个坐在门口、个头不大,有点儿清瘦的像临时工的人走过来,先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是打工的,他上来就是两拳一脚。

    大约十几分钟后,又有两个临时工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他们把门关上,问我是干什么的,我随口说是打工的,另一个站在远处的走过来,铆足劲儿狠狠地在我腰间给了一脚。然后,一巴掌打在我的后脑勺上。当时我“哎哟”叫了一声,随后他们打开门得意地走了。

    不一会儿,又进来两个人,一个个儿小,另一个个儿大。他们一进来,就把门关上,那个大个子同样是用足脚上的劲儿,狠狠在我腰上踢了一脚,我“哎哟”地叫着,这一脚下来,让我全身都是一阵痛。

    我绝望了,当时想:难道我成了他们的活肉沙包吗?怎么派出所里还会有跟土匪一样的人?我既没有违法、犯法,他们为什么如此对待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我不敢再想下去。平时我对警察是相当敬佩的,今天的遭遇,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进来了。一个看起来像是正规警员,穿着米黄色T恤的人,一进来就对着我的屁股狠狠地踢了一脚,然后在我的头上打了几下,打完之后就叫我在一个文件上按手印。当时我也没能看清楚是什么文件,又被他们打怕了,他叫我按哪里我就按哪里。那个警员还拿我开心,叫我按在自己的鼻子上,我想不听,他又要打我,后来没办法,我还是照他们的意思做了,按完之后,又把我铐回原处。

    我当时就想到了死,人活在世上,遭受这样的侮辱,还有什么尊严?既没有犯法又没有做错什么事,却招来如此打骂,难道外地打工的人就不是人吗?就应该被他们这样侮辱吗?法律何在?

    时间缓缓地过去,又进来几个人,他们把我手上的手铐打开,叫我去卫生间洗手。当我洗完手的时候,我看了一下镜子里的我,脸上、鼻梁上、嘴角两边、嘴唇上全是血迹。记得当时在洗手间里,我还向他们提出自己小便很急,要求小便,谁知,他们却说要等一下。洗完手之后,就去另一个房间量身高、拍照、验指纹。完毕之后,又把我铐在那个窗户上。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有一个人过来问我要不要吃饭,当时我心里很难过,就说不想吃,结果真的没有饭吃。又过了一段时间,我还是说要小便,他们(那些像临时工的人)又说等一下,我说等不及了,他们理都不理,无奈,我只好忍着。

    下午上班的时候,进来了几个人,他们把我的手铐打开,将我带到刑警室,审问我的是一个姓余的警官,那个在车上给我看证件的警员也在场。他们问了一些我听不懂的事情,问我同伙在哪里?我说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话音未落,那个警察一个耳光就打了过来。我说:“如果我知道会告诉你,但我确实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就算打死我也没用!”

    不知他们是听明白了我这句话,还是良心发现,讯问慢慢地也走上了正题。摁完手印后,我就跟姓余的警察说我要小便,姓余的就带我上了厕所。

    回来后,他们就让我认一些照片,上面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完事之后,又给我带上手铐,让我蹲在走廊里。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一个像临时工一样的人问我:“吃饭吗?”但当我说吃的时候,他却说没有了,最后我还是没有吃上饭。到了晚上10:00左右,余警官再次讯问我:11号那天干了什么?和哪些人在一起?我如实地回答了他,然后,他让我核对笔录,我发现有两处不符:一是说我是在知道他们的身份之后他们才带走我的;二是说我涉嫌绑架什么的,有“刑事拘留三天”的字样。

    之后,我又被带上手铐拴在了那个铝合金铁窗户上,就这样我度过了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夜晚。

    到了第二天早上,也就是2007年11月13日上午9:00,一位警官看我还被铐在那里,就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了他,警官对那些像临时工一样的人员说:怎么还扣留他们,把手续办好了,放他们走。

    一名警察还对我说,你每月拿的工资不少,咋穿得那么差?言下之意是,因为我穿得差,他们才抓了我。我不明白:难道穿得差也有罪吗?

    最后,我拿回了自己的东西,虽然一天一夜没吃饭、没喝水,但还是没有饥饿的感觉。我要走时,他们要我把头上、脸上的血迹洗干净。

    就这样,我洗掉了脸上的血迹,走出了花园派出所,告别了噩梦般的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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