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秋天，我逃离家人的种种关心，奔赴西安，去享受那种解脱的快感。因为自身各种因素的影响，我的身体健康极度受损，体重迅速下降，生命竟然滑向了可怕的边缘，而这一切我都丝毫没有意识到。仅管如此，我依然无法忍受家人终日在耳边不停的唠叨“要加强营养，你看你的身体那么虚弱怎么办才好”，有时妈妈、姑姑、姥爷、奶奶会轮班上阵，监视我吃饭、不停地给我加餐、时不时买只乌鸡或鸽子炖上。一旦我烦了，还会遭到爸爸严厉的训斥，甚至威胁“身体再不能恢复，就退学”。我怕了，就急忙找个借口回学校。

　　即使这样，唠叨声仍挥之不去，天天都有监督电话打来，甚至发展到挨个询问我的舍友看我吃饭了没，大家一度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我不是没有良心，不理解父母的苦心，而是无法接受他们对爱的表达方式。我开始敷衍他们，没吃却说吃了；今天编谎说吃了鸡；明天就换成吃鱼，我成了一个十足的“大骗子”。

　　岂料，十一过后爸爸要来西安开会，还提前说要看看这么些天来我努力吃饭身体恢复的效果。站在镜子前，我好怕，看着自己干黄的脸；满头黑发已脱落的不剩几根；接二连三的摔跤已肿起的膝盖，我真怕爸爸见到我会立刻揭穿我的谎言让我退学回家调养身体。

　　爸爸如期而至，我特意买了胭脂口红试图让它们掩盖自己那张苍白的脸，但从心里还是很盼望他来的。由于开会的缘故，爸爸晚上才能见到我，会后他连饭也没顾上吃就直奔我们学校。我明显的感觉到爸爸那张并不细嫩的脸上隆起的褶皱，见到我后他微微一颤，轻声说：“走，今晚和我去宾馆住，我和你谈谈。”

　　我知道那时他有多失望，又有多生气，甚至有多痛心。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不敢和他多说一句话，路过一家肉饼店，我顿了顿，小声说：“爸，你不是最爱吃这家的饼了吗，买一个吃吧，你下午不是还没吃饭吗？”爸爸叹了口气拿出三块钱让我去买两个。说实话我并不怎么明白他当时每一个动作和表情的含义。

　　不想，宾馆门前正在挖路，大坑小包的极不好走。“慢点，这里不好走”前面传来了爸爸的声音。可话刚落音，我就重重地摔在了一个土包上，模糊中看见爸爸突然回头一个箭步冲过来，把手中提着的两个肉饼一扔，将我抱起。湿润的眼眶中，我看见他的眼神更忧郁了。“话还没说完你就摔了，怎么回事？”

　　来到房间里，洗去满身的泥土，我和爸爸都静静地坐在床边，不过我的脸对着他的背，他大概不愿看到我那张惨白的脸吧。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在小壁灯的暗光中竟泛着白光，就连平日里最讲究的领带也没有系好。“爸，吃饼吧，一会该凉了”我努了努力打破了夜的寂静。“吃，我哪儿来的心情吃，你实话说，来学校这么长时间了，如果按你每天短信上说的那样，怎么会越来越瘦了？”爸爸只是一个劲地叹气。我知道爸妈都是吃硬不吃软的人，你不能沉默，越沉默就越表示你全都默认。我突然来了劲“你就是不相信我是吧，不相信你就辞了工作来西安监督我啊！还不停往我们宿舍打电话，人家同学以为我家发生什么好事了！”谁知这次没猜对，老爸也突然来了气“你厉害啊，上大学什么没学会，倒是学会撒谎骗人了。一个月里摔了多少跤，头发掉得还剩多少了，现在有多少斤重？你说这学你到底还想上不想上了，不上了就回家，免得上学上到最后连命都赔上去了。明天就给你们学校写申请，申请退学。”爸爸没有留给我任何反驳的余地，我再一次怕了，哭声中我一再向他保证，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恢复恢复，等过一段在由他来检查，如果那时身体仍然不能恢复就回家。

　　那一晚，我不知是怎样在哭声中睡着的，只知道天快亮时就醒了，原本是一个人睡的，现在却睡在爸爸脚下，而脚下感觉是暖暖的，爸爸抱着我的脚睡了一晚上，因为半夜里他起夜时发现我的手脚冰凉，就睡到了我的脚下。

　　夜已渐渐离去，天还没有亮，黎明前的拂晓最是真切。常常抱怨爸爸不爱我，也仅仅因为他对我的要求太严，即使是爱我的表达也是那样的僵硬，我不理解他，也不奢求他的爱。父女之间的隔阂随着年龄的增长居然也慢慢地增加了，有时试图改变却总是找借口“心有余而力不足，算了，让时间去解决吧”。

　　渐渐地，天边露出了鱼肚白，爸爸仍“熟睡”着，我不愿打扰他，也就不敢起床。“醒了吗？昨晚睡着了吗？”我被爸爸突然的问话惊了一跳，原来他一夜未眠，怕起来后会影响我休息，就假装睡着了，刚刚见我翻动了一下便知道我已经醒了。我缄口沉默，那一刻即使沉默就表示默认我也心甘情愿，在默默的父爱中我愿意承认自己的一切罪过，可是这样伟大的父爱又怎么会把自己女儿的一点“小错误”当作罪过来看待呢？而爸爸的理性让他再一次接受了我的承诺。

　　现如今我已在父母的悉心照顾帮助下恢复了健康。有时爸爸还会问我“那一天我说了不去学校找你，可你非要我去，最后在宾馆里把你批了一个晚上，你后悔吗？”，我笑道：“如果那时我后悔把你盼来和你去宾馆住，然后又被你批了一晚上，那么现在可能就没有我了。”那一晚，我沉默在父爱中，而从那以后，我便学会了在默默无声的行动中感知父母最深沉的爱。

　　中青在线专稿（J－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