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所山村小学，现在只有11名学生；那所山村小学，目前只有两间低矮的土坯房；那所山村小学，曾经让近千名山村孩子得到知识的启蒙；那所山村小学，就是我的启蒙母校，坐落在鄂西北大山深处的袁化小学。

　　多年以后，当我回忆起那个叫袁化的生我养我的村庄，最应该感谢的，除了父母，就是那所学校。

　　因为从来没有看过电视，没有出过村庄，我在七岁以前从来不知道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外面还有一个多么精彩的世界。七岁那年，随着走进袁化小学，一切都改变了，我开始知道，这世界的很多地方，比袁化这个村庄要大得多，这世界上的许多事情，比吃饭睡觉要精彩得多。

　　上学的第一天，父亲把我领到学校里，然后就要回家。第一次面对那么多陌生人，我吓得哇哇大哭，在启蒙老师高老师的一再哄说下，我才稀里糊涂地留了下来。那时候袁化小学比较红火，全校100多人，从一年级一直到四年级。学校有两间土坯房，一年级和二年级一个教室，三年级和四年级一个教室。全校就两名教师，一人负责两个年级的课程。虽然条件简陋，但丝毫不影响知识的传播。
　　一年级和二年级，我基本上是在学校混，成绩差得可怜。那两年，学校留给我的记忆，就是回答不上问题时挨老师的耳光，就是冬天下大雪时我由于没有棉鞋穿而冻得通红的双脚，就是每天放学时和小伙伴们在学校门前的小河沟里摸鱼到天黑，就是在操场上和小伙伴们玩滚铁环、斗鸡等游戏……

　　这种状态在三年级的时候发生了改变，我突然开始知道学习了，并且成绩突飞猛进。到四年级，我就成了班上25名同学中的第一名，老师非常器重我。山村的小学总是有着山村的特色，每天早晨，我们吃过早饭，走几里山路来到学校，班主任高老师已经坐在教师里，监督我们背书。呼吸着山村新鲜的空气，我们朗朗的读书声使很多路过的村民驻足观望。春天里我们读“春天来了，燕子飞回来了”，秋天里我们读“秋天，天，那么高，那么蓝，蓝蓝的天上飘着几多白云，白云下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当太阳普照在操场的时候，我们的早读结束了，休息一会儿，开始上上午课。遇到农忙的时候，我们就放假，回家帮父母种地。有时候老师的农活干不完，就叫上我们一大帮同学帮他干。那时候也是我们最快活的时候，挣抢着多干活，以博得老师的欢心。夏天，天热的时候，我们中午常常不回家，集体到村旁的小河里，躲着老师和家人，跳进河里洗澡，冬天，我们就上山砍柴，然后拿到学校，生一大堆柴火，和老师一起，围坐在火堆旁读书。

　　现在想起来，要说那时候具体学到什么知识，真是没有多少。但在那里，我有两个收获，一是喜欢了读书，为以后喜欢文学奠定了基础。另一个是通过老师的教育，我开始知道了生活的艰辛，知道了通过读书考大学可以走出山村，再不用过父母那样的苦生活，并且立志要好好学习，将来吃上公家饭，这为以后成为村庄第一个大学生奠定了基础。

　　小学四年级后，我就离开了村庄，离开了那所小学，到乡镇上学去了。但每个星期回来，我都会去小学看看，觉得是那样亲切。小学的老师也经常询问我的学习情况，鼓励我要好好读书。初三的时候，由于家里穷，我打算放弃学业，我的启蒙老师高老师知道后，专门跑了几里路到我家劝我继续学习。考上大学那年，知道我为学费发愁后，还是高老师，把家里的一头母猪卖了，借给我钱让我去读书。

　　这些年，很多山村都开始重视教育，一些学校的教育条件也得到了很大改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家乡的那个村庄为什么对教育一直那么漠视。现在的学校，还是我上学时的那两间土坯房，由于年代久远，现在已经东倒西歪了，学生住在那里，常常担心有被塌死的危险。而教我的 那两位老师，一个已经退休，一个由于忍受不了贫困，外出打工去了。村里曾经请了两名初中生来带学生的课，教学质量差不说，由于工资非常低，那两个初中生很快也出去打工了。2002年的时候，因为没有老师，学校面临倒闭的危险。已经退休的高老师实在不忍心看到孩子没人教，于是重新出山，一人带两个年级。更让我痛心的是，由于教学质量差，许多家长不愿意把孩子送到这所学校学习，学生数量急剧减少，到2002年，整个学校只有11个学生。

　　去年回家的时候，路经我的母校，高老师颤颤巍巍地邀请我到教师里坐一会儿。那两间曾经留下我童年学习印记的教室，墙体东倒西歪，墙壁班驳陆离。走进教室，昏暗的光线中，我看到11名同学正趴在书桌上认真学习，眼泪突然就想留下来。从他们的身上，我好象看到了自己当年在这里学习的影子。

　　我和那所山村小学的缘分，其实也就只有那么四年，但她对我的影响，远远不是四年那样简单。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就会像我的父母一样，一个字也不认得，更不用说走出农村了。更重要的，是他丰富了我的精神世界，我真想象不到，如果不接触知识，不掌握知识，不会看书，我的脑海将会是多么贫瘠，我的思想将会是多么懵懂。

　　中青在线专稿（J－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