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路(1920~2002)广西全州人,翻译家,编辑。
   在蒋路70岁生日那天,他曾收到一份很特别的生日礼物——一张由15个同事集体签名的生日卡片,上面写道:“是您使我们懂得了出版工作的意义,是您教我们懂得了编辑的责任。”
   其实,无论是在蒋路日常的工作中,或是日后人们口耳相传的关于他的故事里,都很难找到类似于“意义”、“责任”这种“宏大叙述”的痕迹,更多的,则是一些旁人看来极其琐碎的小事和细节。
   上世纪80年代,蒋路曾编辑过一套数十万字的《欧洲文学史》。这套书的作者们见了蒋路修改后的小样,竟“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整部书稿被改得密密麻麻,所有的史实都已核实订正,结构欠合理之处,也被重新调整,甚至,有些段落几乎是完全重写。
   于是,作者们一致认为,蒋路先生做的,已经不止是编辑工作,还参与了写作,应该请他署名。可这个再合理不过的要求,却被蒋路断然谢绝。
   类似的故事不止发生过一次。上世纪50年代,人民文学出版社要出版车尔尼雪夫斯基《生活与美学》的译本。此书是周扬根据英译本转译的,因为蒋路的俄文功底极好,周扬便请他根据俄译本校订一遍。周扬对校订本非常满意,把蒋路作为译者,写到自己名字后面,却被他毫不犹豫地划掉了,周扬又在译后记里提到蒋路的名字,还是被他一笔划掉。
   接触过蒋路的同事们说,其实,“为他人作嫁衣裳”这样的传统,在蒋先生心中是稀松平常之事,因为一个编辑,本有他“应该躬行的本分”。
   所以,有人评说,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外文编辑室近半个世纪的历史上,曾有过那样一个“难忘而不可复制”的“蒋路时代”。
   蒋路永远是外编室上班最早的编辑。他那间狭小的、夏晒冬寒的办公室,在出版社那座灰色小楼四层的最西头。每天早晨,同事们一上班就会看见,蒋路已坐在办公桌前,边啃烧饼边看稿子。
   面前的稿子,蒋路总是从头到尾,逐页加以审核和修改。为了表示对原作者的尊重,他审稿的时候,从不用红笔或是其他有色水笔,也从不在原稿上画线和打叉,而是用淡色细芯铅笔,在疑难和不妥处打上问号,把修改意见写在草率和文理不通的字句边上,让作者自己处理。
   在人文社那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蒋路也是最为用功的编辑。他经常到资料室借书,多是大部头的工具书,和多卷集的百科类辞书。他对资料室里的书如数家珍,每本书放在哪一排书架的什么位置,都了如指掌。每次来,都是自己搬着三四米高的梯子,爬上爬下,一直到他去世前半个月。
   在那个信息相对闭塞的年代,为了求证书稿中一则典故或者一条注释,他经常带一瓶水,几片面包,从北京东边的住处,坐上几十里地公共汽车,跑到最西头的国家图书馆去,一待就是一天。
   与蒋路相识、共事近40年的诗人绿原说:“蒋路的知识水平和文字功力,是一般的作者根本望尘莫及的。”
   早在上世纪40年代,蒋路就已是知名的翻译家和俄罗斯文学研究专家。他的文笔“简约隽永”,很多翻译家在刚起步的时候,都把蒋路翻译的卢那察尔斯基的《论文学》作为“学习的范本”。在那个苏俄文学流行的年代里,代表着俄罗斯美丽女性形象的译名“索菲亚”,也是蒋路根据“信、达、雅”的翻译原则创作的。
   蒋路的妻子凌芝回忆,为了翻译车尔尼雪夫斯基的长篇小说《怎么办?》,蒋路整整准备了9年时间。在翻译了数十篇、二三十万字的俄国和苏联时期的文艺理论著作和小说后,才开始动笔。《怎么办?》从1950年出版后,到90年代再版4次,蒋路也修订了4次,而且,“如果他还在世,他还会不断修改下去。”
   曾有记者问蒋路,为了当编辑,影响了自己的翻译创作事业,会不会很遗憾?蒋路回答道:“我虽然少翻译一两本书,可读者却看到了更多的书。”
   2002年12月,蒋路那双“在眼镜片后闪动着的、有着微微笑意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在他逝世后的一次纪念座谈会上,一位发言的翻译家竟泣不成声,因为他看到,蒋路的离世,“意味着一个出版时代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