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汉平原上一个叫做建国村的地方。村庄依江傍水,紧挨长江大堤。
一个极其普通的五月,一个非常平凡的季节,春夏交替之际,阳光灿烂,豆熟麦香,广袤的原野上,气息馥郁,漫天熏染。同样普通而平凡的我,从城市一路穿越由碧绿的树行将金黄的庄稼划分成田格的空间,来到清新祥和的世界,寄宿在这平凡且普通的村子。
老天爷变脸是在午夜时分。12点钟刚过,电闪雷鸣,轰隆隆地热闹过一阵,便是风雨交加。由于风狂,因为雨猛,仿佛是在霎那间,随着水的涨势,满畈满沟便漫起蛙声一片。醒来的我,恍恍惚惚地感觉上似乎有些猛烈,思维里好像有点突然。
夜色苍茫,黑暗深邃,辽阔无垠,它不时被红黄蓝多彩的电光耀眼地照亮、遭惊惧的雷声震颤、受强劲的风鞭抽打和冰凉的雨点袭击,如水的夜色里,万籁声并不因此而受到丝毫影响,相反的倒越发显得鲜活,颇有立体感的交响曲荡漾其间,抑扬顿挫,有声有色。初听,杂乱无章,茫然无序;再听,自然浑成,凝神入耳;还听,渐至分出层次,理出一点头绪……
我努力捕捉蛙叫的声音,分辨它们的音色。
有资料显示,全世界共有670多种蛙类,其中大多数蛙体为绿色,故又称为青蛙。非洲巨蛙能长到37厘米长,而最小的箭毒蛙体长仅约1厘米。雨后或繁殖季节,雄蛙鼓起嘴两侧的气囊,高声鸣叫吸引雌蛙。有的蛙只有一个声囊,鸣叫时,声囊像吹大的口香糖泡泡,一鼓一鼓的。在咱江汉平原地带,无论是蟾蜍还是青蛙,人们将其统一称作“蛤蟆”。于湖泊星罗棋布、溪沟交织如网的内陆,活跃着好几种蛙类,它们多为益虫,是农民的朋友。请仔细听:“呱呱呱”声音洪亮、高亢而又短促的,肯定是身披绿衣或者一身麻点、个大体肥的清亮蛤蟆。其特点往往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叫声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像说德语,发音弹舌近似“dr”(“的”与“日”的拼合),这就是浑身长满脓疮的癞蛤蟆。其特色常常是气鼓鼓、肥嘟嘟的,行动迟缓,犹如一个庸懒的胖婆娘。偶尔为之的歌唱,只是兴之所至的客串一下而已,十分难得。它与青蛙一样,可以水陆两栖;“嘘嘘嘘”一迭连声娇滴滴的,细碎、脆嘣中带些柔软,有如害羞的小姑娘,虽然音量不大,但是众多的合唱,所以响成一片,犹为嘈杂,它们是纯粹在陆地上生活的土蛤蟆。其个头娇小,通常只有成年人的拇指头一般大,体表呈浅黄色,很秀气的模样;还有一种铜钱大小、通体绿色、个体呈圆饼型的蛙,当地人称其为“陆蛙”,叫起来“哇、哇、哇”或者“呱、呱、呱”的,是很珍稀罕见的品种。听说它一叫唤,就有大雨下或大水发……
“豌豆巴果,豌豆巴果……”
蓦然,我又听到这种熟悉的叫唤,它来自高远的天空。遗憾的是,没人能够准确地讲出它的真正名字以及来历,平时就叫它“豌豆巴果雀子”。它总是在每年的这个时节出现,而且从不例外地单枪匹马,独自翱翔在浩瀚的天宇,一边飞行一边鸣叫:“豌豆巴果、豌豆巴果。”也有人给音译成“豌豆剥壳”或“豌豆八颗”的。不知它飞到另外的国度,又是一种什么叫法,人家怎么理解,我不得而知。
如果是白天,你可以跟随其标点在天幕上的身影,只当它是被你目光的线儿放飞的一只纸鸢,撒一程嘹亮而孤单的唤声,直到望断天涯,追随它去遥远无度、神秘莫测的远方。搭载在它翅羽上的,还有你神游的猜测和怀古的遐思。因为没有机会,我从未近距离地观察过这充满神幻色彩的鸟类。据我岳父介绍,他曾经在高压电线上,看见过歇脚的“豌豆巴果雀子”,它一身黑毛,不似我想象中的个体,比麻雀要大好几倍呢。
今夜,我又有幸与这久违的叫声不期而遇,“豌豆巴果、豌豆巴果。”是那样清脆,那样亲切!“你好啊,老朋友?”--我不禁在心里向它发出一声问候。可是,它后来的鸣叫也算得悦耳,但听起来总比日里显得仓促,许是天气恶劣的缘故所致吧,它终被寒风噎封了喉,遭冷雨淋湿了嗓,“豌豆巴、豌豆巴……”将最后一个音节“省略”或“贪污”了,实在是事出有因,万般无奈。我想,它还不至于学坏,也干投机取巧、偷工减料的事情吧,它会不会患流行感冒呢?
昨日,我还听见布谷鸟催促农人“播谷、播谷”的叫声。是啊,“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确实到了整理苗床,播种育秧的时候了。
淅淅沥沥的是雨声,呼呼啦啦的是风声,叽叽呱呱的是蛙声,蛙类都在谈情说爱、求偶示欢了,它们将征婚启事发表在纵横交叉的排灌渠两岸、刊登在收获播种的水旱田双季,接受风雨的洗礼。勇敢的夜鸟,无畏地搏击长空。远处,传来凄凉潮湿的犬吠,含混而不失清晰,数得清的几粒。
乡村的夜晚,热闹而宁静。热闹的是庄稼,于热闹中我听见了庄稼在拔节、成熟,种子在与土地亲热地交谈;宁静的是心境,于宁静里我耳闻了心境在与植物们一同呼吸、安眠。
“呜--”,江面上,船只突突地驶过,鸣笛仍是深厚凝重的那种,不由让人顿生幽思和哀伤。然而,浪花却是欢快的,哗哗发笑,一波逐着一波,顽强地亲吻着堤坡,淘出褐黄的急流。于我半醒半梦的幽帘上,急流过后是清波的涟漪。涟漪的晃荡中,我乘上了江轮,身及梦远去了,心却留在了住有亲人的故土。
中青在线专稿(J-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