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我和妻子刚把白菜煮面条端上桌，父亲从几十里外的乡下来了。看到父亲来了，我连忙让妻子到外面去多割点肥肉好好招待父亲。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最喜欢吃肉的。父亲对肉好象有一种天生的喜欢，百吃不厌。我常听母亲说：“要是不让你爹吃肉，就是要了他的命”。所以在日子困难的时候，母亲也没有让父亲断过肉，总是隔三差五地想尽办法给父亲弄点肉解解馋。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就更不用说了，父亲几乎上是顿顿吃肉。春节在家时父亲还一顿能吃一大海碗肥肉，吃得那个香呀！那个美呀！父亲用筷子夹着肥乎乎的大口大口吞咽的情景，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妻子拿上钱就要出门，被父亲拦住了，他说什么也不让去，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就吃点什么。

　　我那能让父亲也吃这样的饭？就执意让妻子到街上买了点肉，炒熟了给父亲吃。望着碗里散发着香味的肉，父亲的喉结上下动了几动，眼睛里闪着一种渴望的目光。我笑了，我还能不了解父亲？父亲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口中，狠狠地嚼了一阵，然后对我说：“不行，没有炒烂，我嚼不动。”我连忙让妻子再去炒一下。等妻子把又炒了一遍的肉端上来，父亲已经喝了两碗面条，放下了筷子，说吃饱了。我让他再吃点肉，父亲说什么也不吃，说再吃撑得难受。我和妻子只好把肉给吃了，三下五除二一碗肉就见了底。好久没吃了，真香。我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抬起头，父亲到阳台上去浇花去了。

　　又过了两三天，父亲又来了，手里拎着一块肉，说：“你二叔家杀了一头猪，肉挺好的，我正好要到你这里来，就割了一块带来了。”我也没多想，就把肉炖在煤火上，等中午吃。

　　中午，我把煮得稀烂的肉盛了一大碗给父亲端上，父亲吃了一口，对我说：“你煮得不烂，给我盛一碗面条算了。”我连忙夹起一块肉放在嘴里，咦，到嘴里都快化了，咋会不烂？我说：“咋不烂？都快煮化了。”父亲拿起一根牙签，在嘴里剔了一下，拿出来对我说：“你看都把牙塞住了。”我一看也是，就说：“那我倒回锅里再炖一阵。”父亲说：“不用了，你和媳妇吃吧。现在老了，牙不行了，还是面条对我的胃口。”说完，自己到厨房盛了一碗面条，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我疑惑地看着父亲：老爷子是咋了？现在不爱吃肉了？那一锅肉我和妻子吃了两天才吃完。

　　随后，隔三差五，父亲总要到我这里来看看。六十多里的路，父亲蹬着自行车来，车篓里总是放着一块肉，总是说碰上谁谁家杀猪了，就顺便给我割一块。我对他说：“在县城里挺方便的，什么都有，您以后就不要再拎肉了。”父亲每次都答应得挺好，但下次来，还是照拎不误。每次肉炒熟端上来，他不是说炒的不熟，就是说牙不好，嚼不动，很少吃。有一回竟然对我和妻子发火，说是不是不想让他吃肉，故意把肉煮不熟。我和妻子面对这煮得稀烂的肉，无言以对，心想：“父亲的牙真的不行了。”

　　一个星期天，我和妻子想回家去看看，就特意给父亲买了几斤卤肉，这种肉是用嫩猪肉在大火中炖四五个小时才制成的。街上没牙的老头老太太吃着都说烂，我想父亲吃着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到了家里，已是中午，父亲很高兴。我让母亲把卤肉再炒一下，端上来让父亲尝尝。父亲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咀嚼了一阵，摇摇头，放下筷子，说：“不行，不行，不烂，我嚼不动，你们下午回去还拎回去吧。”母亲说：“让我来尝尝。”母亲吃了一块，对父亲说：“咋不烂？比昨天我给你炒的烂多了。昨天你还吃了一大碗呢，还说煮得挺烂的。今天你是咋了？”

　　父亲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他捂着腮帮子，嘴里嘟囔着说：“反正我嚼不动，不吃了，让他们下午走的时候拿走吧。以后回来别买了，家里的肉比城里的新鲜。”说完，抓了两个馍头，出去了。母亲回过身对我们说：“你们赶紧吃吧，别管你爹了，不知道又发啥神经了？”我吃着到嘴就化的卤肉，实在是揣摸不透父亲的心思。

　　吃过饭，母亲让我和妻子去休息。我躺了一会，睡不着，就起来想到父母的房间和他们说阵子话。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母亲在埋怨父亲：“你今天是咋了？娃大老远回来，给你买点卤肉，你还挑三拣四的，让娃心里不好受。”只听父亲说：“你知道个啥？娃刚买了房子，媳妇又下了岗，手里紧，舍不得吃，俩人整天白菜煮面条的有啥营养？看他们俩瘦的。咱俩都老了，弄点好吃的，就少吃一口，让他们多吃点，有个好身体，好好干事。等他们有钱了，还少了咱俩好吃的？”母亲说：“那你把钱直接给娃算了，值当拐弯磨角了？”父亲说：“你不知道娃的脾气？他参加工作了还会要咱的钱？我这是没法的办法呀。”父亲嘿嘿地笑了起来。

　　听到这儿，我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都说父母对儿女的爱是无私的，这句话我今天才真切地体会到。这人间至真至诚至美的亲情是任何东西都磨来不了的，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呀！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无声地流淌，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写的一首诗《父亲　山》：“一辈子都是农民的父亲／只知弯腰／在土里淘金／然后把一枚枚用血汗铸成的镍币／一步步铺成儿女前进的通衢……”

　　父爱如潮水般将我淹没在那个普通的农家小院。我醉了，醉在午后暖暖的阳光中！这煮不烂的肉呀！

　　中青在线专稿（J－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