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有蔚蓝的海，
　　却原来还有碧绿的江，
　　这是我父母之乡。
　　－－摘自冰心《繁星》

　　直到现在，我才似乎真正理解了爷爷临终前说的那句话。

　　爷爷的一生很平凡、很普通，平凡的如同黄土地上的一坯土块，普通的犹如沟壑里的一簇黄蒿。爷爷在世的76年中，可真是尝尽了人世间所有的酸、甜、苦、辣，他驮过盐，担过棉花，卖过烧饼，贩过黄豆，为了那个八口之家，他想着一切能挣钱的办法。就在生活越来越好，　再不需他为衣食住行操心的时候，他却怆然地离开了人世，只是给父亲和我留下了使我们好久难以弄懂的遗言－－“我无愧于儿女，却有愧于父母。”

　　前一阵子，我去看望病中的表兄，我们交谈了很多，病床上的他显得更为成熟、更富沧桑感。交谈中，让我触动最深的是，他谈到大姨时说的那些话，他感慨的说：“人在35岁以前都傻着呢，根本不会想到要孝敬父母，更不懂得如何去体贴父母。”说这些话时，他哭了，哭的是那样伤心、那样无助。因为表兄是大姨的独生子，大姨在6年前已离开了让她牵肠挂肚、丢不下、操碎心的表兄，更由于大姨患的是急症，她没能给表兄留下一句话、半个字。我想爷爷的愧疚和表兄属于同样的情形。

　　俗话说：“父母心在儿女上，儿女心在石头上。”儿女的心，何时能系在父母身上，这只有在儿女自己为人父、为人母之后，才能真正体会到。也许父母付出于儿女的永远超过儿女回报于父母的。有一位我极为崇拜的智者，说了这样一些话，让我整个心灵震颤，也改变了我对人生的理解与态度。他说：“许多时候，当你拥有他时，并不觉得他的珍贵，而一旦失去他时，才真正理解了他存在的价值。”他又进一步解释说：“有父母时才有家乡的概念，没有了父母，家乡就少了许多亲切感，”“没有父母的家乡，是冷漠的家乡，是可想可叹但又无法回的家乡”。我问：“为何发出这样的感慨？”他说“在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去年也去世了。”他异常感慨地说道－－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尝到什么是无依无靠的滋味。他说：以前对于工作的努力和干出的成绩，更多原因是呈给父母的，是好让父母在邻里乡亲中间树起一种尊严，也好给父母在亲戚朋友面前有一个炫耀的理由；父母在的时候，工作和生活的喜怒哀乐无一不向父母倾诉，他们也没有一个不感兴趣的，他们听着儿女们的倾诉，就好象咀嚼他们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儿一样，让他们感到异常地满足和十分地欣慰。而自从双亲去世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工作却如何也提不起精神，没有激情，没有动力。特别是想到即使工作中有一些进步，事业上有一些发展，却无人诉说，更得不到鼓励的话语，就感到特别的无助和失落。说这些话时，他的脸上挂满了诸多的无奈和悲伤。我知道，尽管他已年过四十，尽管他事业有成，小家温馨，但这些都不能弥补他内心深藏着的孤独和遗憾。

　　写着写着，已为人父的我，那颗心便颤抖得难以握住手中的笔。因为远在故乡年已七十的父母，依然在为了三弟的婚事而拚命地攒钱，尽管我与二弟一再劝告他们不要再苛抠自己了，可他们却总是说：“能添多少就是多少，做父母的心你们以后就知道了。”我们的劝告是多么无济于事啊！他们却是毅然不断地劳作，这使我心疼极了。因而每次回家，我尽可能地给他们带一些自认为最好吃而父母没有吃过的东西，也尽可能地挑选一些自认为他们最喜欢而又质地很好的衣物，想以此来弥补我心中的愧疚与无奈，可当他们知道这些东西价钱很昂贵时，他们便用责备的口吻说：“你们这些娃娃真是乱花钱，这还不是和咱们平时吃的是同样的口味”，“衣物无论贵贱，只要穿上合心就可以了”。同时，他们又进一步鼓励说：“你们是有工作的人，不要因为恋家而影响了你们的事业和前途！”　“只要你们工作干的好，孙子孙女长的乖，比我们吃什么穿什么都开心”，“只是儿女是父母的想头和盼头，如果你们有时间就回来转转，我们就知足了”，“人老了什么都不图，就图个子孙团圆。”从他们的言谈中，我仿佛听出他们对三个儿女的成才感到欣慰，却又对三个儿女远离他们所萌生的丝丝想念而暗自叹息。

　　去年冬天，我和二弟商量想把父母接到城里居住，可好话说了三天三夜，他们却硬是以“城里人多嘈杂、地方窄小”“他们喜欢农村的散疏清静”为由，将我们拒绝了。我深知，他们怕拖累儿女，更不愿离开他们已经生活了大半辈子的黄土地，他们已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对于父母来说，儿孙的一个电话，一声问候，一张照片，就会让他们乐呵半天，他们没有更多的祈求，更高的奢望。

　　每当闲暇之时，就想为远在故乡的父母写些东西，想给他们一些祈祷和祝福。因为父母永远是儿女心中的天，是儿女生命的依偎。更多的时候，我会因这种依偎而使自己变得更加自负与低沉，我无法想象一旦失去这种依偎之后的失落与孤独，我不知道如何解脱，更为自己远离他们未能相伴相陪而自责和内疚。在这种无奈与痛苦中，我只有寄情于拼命地读书、拼命地工作。因为只有在繁忙的时候，我才觉得踏实一些。但反过来想，我又是幸福的，特别是和表兄和那位智者相比。我庆幸父母身体仍然健康硬朗，庆幸他们心情依然豁达开朗，他们和这片祖祖辈辈生活的黄土地一样宽厚，一样坚韧，一样地久天长。每当想起父母那期待的眼神，想起父母那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教诲，就给我增加了许多自信和力量。我深知，我必须踏踏实实做人、扎扎实实工作，他们不允许儿女有丝毫的懈怠和渎职。多年来，他们的期盼与鞭策一直是儿女们工作和生活的强大动力。

　　也许从未离开过家的人，是没有这种感受的。对于游子来说，想家，不再仅仅是一种情结，而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我依恋给了我生命的至爱双亲，我依偎将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衣食父母。

　　儿女们的生命，正是因为能够与你们相依相偎而充实，因为有你们的关爱而精彩而幸福。为你们祝福，是儿女们永远的期盼。

　　中青在线专稿（J－03）